从昂西府偷偷跑出来的城主亡鹦鹉,带着钱粮主管酗青富、步兵统领鲤娼胜、侍卫长鲤宪霜,趁着夜色急匆匆地赶路。
这次出来的太匆忙,只带了最值钱的金银财宝,那么多粮食就白白丢给昂西府的百姓,每当想到这里亡鹦鹉就感到一阵肉痛。
为了避免人多口杂走漏了风声,除搬运财宝的士兵之外,并没有带多余的护卫。
一行十二人分乘三辆马车,由钱粮主管酗青富亲自驾车在前方引路,亡鹦鹉和家眷坐在第一辆,鲤娼胜和鲤宪霜分别押运着金银珠宝在后面两辆。
此时月黑风高,亡鹦鹉在马车中坐着,随着马车的颠簸他的心也跟着一阵狂跳。
车外响起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吓得他一惊一乍,颇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意味。
众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昂西府的城楼已经逐渐淡出了视线,马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车外的风声也越来越大。
亡鹦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严重,隐隐感到要出事。
他掀开帘幕,问正在驾车的钱粮主管酗青富,“你选的这条路不会有问题吧?我怎么总觉着不稳妥要出事呢?”
月色中酗青富的脸色微微一变,赶忙赔笑着,“放心,我还能害你不成?其他方向都已经被蛮族包围了,只有这条隐秘的小道能通向咱们要去的地方,你且放宽心,进去休息一会吧。”
亡鹦鹉半信半疑的回到车里,但心中的疑惑却丝毫未减,好歹他也在昂西府当了多年的城主,怎么刚刚的地方看起来那么陌生呢?
一行人马继续往前走,刚过一个山丘就听见一声炮响,四面八方冲出无数蛮族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上千只火把将夜晚照的亮如白昼,火光映照下,无数旌旗招展。
众多旗帜之中,一面金底黑字的战旗高高飘扬,和蛮族打了这么久交道的众人明白,那一定就是草原之主乌拉金汗的帅旗!
三辆车都停了下来,八名士兵刀还没来得及出鞘就被射死两个,吓得余下六人赶忙将刀丢在地上,匍匐在地磕头求饶。
这是什么情况?
就算蛮族的骑兵动作再快,也不该这么快就深入到昂西府腹地啊?
而且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他们几人才从昂西府逃出来,大半夜的竟然在这荒郊野外直接与乌拉金汗本人撞了个正着!
要说这里面没鬼狗都不信!
亡鹦鹉已经从车里钻了出来,此时的他,看到周围无边无际的蛮族,以及那傲然挺立的帅旗,吓得脸都白了。
刚想问酗青富这是怎么回事,就见酗青富一脸谄媚的从怀里掏出一面小旗,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蛮族语言!
“哦兜兜,乌拉拉呗,蛮木兹拉牙诺呗!哦兜兜,乌拉拉呗,蛮木兹拉牙诺呗!”
(伟大的乌拉金汗,我按照你的命令将人带来了!)
看到他这副上蹿下跳的模样,所有人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亡鹦鹉惊呼一声,一脸的难以置信,指着酗青富颤颤巍巍的道,“你竟然敢背叛我?”
酗青富瞥了他一眼,轻蔑的一笑,骂道,“我跟着你这么多年,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所有人都以为那些钱粮是我跟你一起私吞的,可事实上我只不过是替你捞钱的手!那些钱财你有给我哪怕一份吗?”
“你,我那是替你攒着!你的那份早晚会给你的!这次出来难道没带着你吗?”
“你还有脸说!按照你本来的打算,我们所有人都只是帮你搬运财产的替死鬼吧!”
“你,你胡说些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瞒着大家?好,鲤宪霜,我问你,你接到的命令是不是过了第一道山口就干掉鲤娼胜?”
鲤宪霜一惊,连忙摆手说不是,可脸上的表情却骗不了人。
鲤娼胜气的脸都绿了,看着亡鹦鹉质问到,“为什么?”
亡鹦鹉还想掩饰,酗青富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再次说道,“在鲤宪霜除掉老狗之后,我的任务就是在他的饭里下毒。
现在我到要问问了,除掉鲤宪霜之后,你又打算派谁来杀我?”
酗青富此言一出,鲤宪霜立刻也不干了,看他那震惊的样子,显然内心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就在几人狗咬狗一嘴毛,互相争执之际。
一声炮响,乌拉金汗在几十名高大骑士的簇拥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这位凶名在外的蛮族首领皮肤蜡黄,两只眼睛透着贪婪凶狠的光,鹰钩鼻梁高高挺立着,薄薄的嘴唇,尖尖的牙,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一头恶狼。
眼看乌拉金汗出现,酗青富赶忙跑过去躬身一礼,同时用蛮族语高声喊道,“哦兜兜,乌拉拉贝,此刊拉诺买一木兹,步履乌尔看迪诺乌尔乌尔迪诺!”
(伟大的乌拉金汗,您的荣耀与山川同在,比日月更加辉煌、更加耀眼!)
一边说,一边又是一个标准的蛮族礼节。
乌拉金汗老鹰般的目光扫了酗青富一眼,嘴角一弯似乎笑了一下,他在高头大马上微微招手,酗青富双目放光的跑上前去,以为对方要履行说好的奖赏。
结果乌拉金汗一拽缰绳,那匹汗血宝马猛地一抬前掌,将酗青富踢飞出去三米多远,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酗青富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还是哪个音没说标准?
一位面色苍白,双目阴鸷的老者从乌拉金汗身后走出,用一口标准的中原话说道,“伟大的乌拉金汗不需要背叛主人的奴隶,背叛是可耻的罪过,这个人死有余辜!”
眼看酗青富身死命消,横尸当场,亡鹦鹉只觉得裤裆一热,竟然吓尿了裤子。
他站在原地愣神的功夫,鲤宪霜和鲤娼胜却争先恐后的趴在地上,祈求蛮族的饶命。
阴鸷老者看了眼乌拉金汗,得到乌拉金汗的点头示意后,老者拔出身上的马刀,用力一掷,刀身挺直的插在地上。
“伟大的乌拉金汗不需要废物的效忠,你们两个只能有一个活命!”
鲤娼胜到底岁数大了,还在琢磨这句话含义的时候,鲤宪霜早已抢先一步从地上拔出马刀,一刀砍下了鲤娼胜的头颅。
斩杀掉同僚的鲤宪霜并没有丢掉马刀,而是将凶狠的目光转向还在发抖的亡鹦鹉。
就在亡鹦鹉惊恐的看着鲤宪霜步步逼近的时候,乌拉金汗却说了一句什么,阴鸷老者赶忙翻译道,“那个人先不要杀,大汗还有事吩咐他做!”
这句话亡鹦鹉听明白了,得知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他不由得心头一松,赶忙爬过去,对着乌拉金汗倒头就拜。
乌拉金汗鄙视的看着磕头如捣蒜的昂西府城主,语气冷漠而高傲的说着什么,阴鸷老者同步进行了翻译。
“你卑贱的性命在伟大的乌拉金汗面前渺小的如同蝼蚁,只要大汗愿意,他可以用一万种方式让你和整座昂西府的百姓生不如死!
但是大汗仁义宽厚,相比于武力征伐更愿意以德服人。
只要你能杀了那个阴谋害死博尔金吉思的小子,用他的命就可以换你的命。
不仅如此,只要你宣誓对大汗臣服,将每年税收的三分之二贡献给大汗,并且每年进贡青年男女奴隶各一百名,大汗就准许你继续做昂西府城主。”
亡鹦鹉当场就愣住了,还有这好事?
周围村子里有的是人,这些人的想法很怪异,越是活不起就越要生孩子,孩子越多就越活不下去。
只要有他们在就永远不会为奴隶发愁。
至于上缴税收的三分之二,虽然这无异于在他心头割肉,可是再怎么样不还是给他留了三分之一?
痛定思痛,勉强可以接受。
关键是乌拉金汗要的小子太厉害了,连战争屠夫博尔金吉思都被他灭了,自己这两下子对付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或许是看出了亡鹦鹉的为难,阴鸷老者低声说道,“我们草原上有一句谚语:再勇猛的野兽也有自己的软肋!
那个人无论多厉害都必然有自己的弱点,那个弱点就是你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喝了这碗毒药,然后你有三天时间去准备。三天之后拿他的脑袋换解药,或者跟着昂西府一同陪葬吧!”
亡鹦鹉颤颤巍巍的接过毒药干了下去,当时就感到自己的胸腔和腹部在燃烧。
他根本不敢想象三天之后毒药发作时自己的样子。
他知道祈求蛮族放过自己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机会就是找出那个小子的软肋!
偌大的昂西府,一夜之间城主失踪、城守阵亡,其他大小官职不是被杀就是跟着城主一齐逃走。
以至于现在大小事务全都压在了多宝和少数几个将官身上。
典狱长闫老黑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张嘴闭嘴的脏话,但就是这么个三句话离不开骂娘的主儿,在大是大非面前却表现出了令人肃然起敬的英雄气魄。
他把监狱里的囚犯全都放了出来,对他们说,“蛮族入侵,昂西府危在旦夕,愿意逃命的他不拦着,想一起舍生取义捍卫家园和百姓的,他双手欢迎!”
有的人走了,更多的人选择留下。
事实证明,英雄和懦夫都是会传染的。
随着硝烟战火的临近,在乌拉金汗的大部队到来之前,所有还能动的老少爷们都来到了昂西府的城头。
今天这一战,无论结局如何,他们都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人,固有一死,要死得其所,绝不当逃兵,绝不当懦夫!
终于,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滚滚烟尘从远处升腾而起。
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就像一面巨大的铜锣,狠狠的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来了,蛮族之主乌拉金汗亲自率领的二十万草原骑兵,自西向东,浩浩荡荡的朝昂西府杀了过来。
每一匹马,每一个兵,每一把刀,都对即将展开的杀戮跃跃欲试。
小小一座昂西府城,即便在无数人的努力下没日没夜、紧锣密鼓的加紧着战备防御,但相比于二十万蛮族大军,就像萤火比之皓月,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多宝甚至怀疑,对方只需一个冲锋就能攻破昂西府的防御。
己方唯一获胜的机会就是趁对方立足未稳之际,对乌拉金汗实施斩首突袭。
只要能将乌拉金汗成功斩杀,那对方纵有千军万马也会乱成一团。
毕竟,蚂静国告诉过他,乌拉金汗足足有五十个王子,每个人都骁勇善战。
如果自己能将乌拉金汗斩杀,那这些王子是先攻破昂西府,还是先抢斑夺权呢?
时间就是生命。
多宝知道,自己必须行动了。
乌拉金汗身处上千名精锐重装骑兵的严密保护下,自己冲过去无异于飞蛾扑火。
但是为了昂西府十几万平民百姓,为了远在山中的布衣村村民,为了无数像竹子阿婆和青竹一样善良美好的生命。
多宝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多宝冲身后众人粲然一笑,而后纵身一跃跳下城楼。
虽千万人吾往矣,毅然决然的朝乌拉金汗的帅帐冲了过去。
无数只利箭仿佛雨点一般朝多宝攒射而至,与此同时,两口大锅严丝合缝的挡在多宝身前。
一千米,
八百米,
六百米,
离得近了,由大力士投掷而出的长矛又接踵而至;除了两口大锅,菜铲和饭勺也不得不加入到防御的阵营。
四百米,
三百米,
二百米,
多宝甚至能看清乌拉金汗脸上的胡子!
就在这时,野狼的嚎叫响彻战场,几十只战马那么大的巨狼从乌拉金汗身前的铁笼中放出,张着血盆大口朝多宝猛扑过来。
多宝眼神中寒光一闪,一把比菜刀更厚的长刀出现在手中。
剔骨刃!分筋错骨,割肉断肠!
面对腥风扑面的恶狼,多宝竟然闭上了双眼,仿佛舞蹈一般飞快的斩出了四刀。
一刀,狼魂陨,
二刀,狼命消,
三刀,狼头落,
四刀,狼奔逃!
四刀,多宝仅仅使出了四刀,那些前一秒中还张牙舞爪的巨狼,下一秒就化作一堆碎肉!
还活着的几条纷纷哀鸣一声,顾不得同伴支离破碎的身体,夹着尾巴逃向了远方!
乌拉金汗大惊失色,从宝座上站起身,大吼一声抽出了宝刀。
两旁护驾的武士纷纷战刀出鞘,一股澎湃的战意从他们体内爆发而出。
为了大汗的安危,为了勇士的荣耀,他们怒吼着向强敌发起了反冲锋!
此时的多宝,脸上沾满了恶狼的血液,杀红了眼的他看起来和蛮族没什么分别。
两口大锅、菜铲饭勺护体,手握双刀,对着冲到面前的蛮族勇士就开始了对砍。
战场上喊声如雷、杀声震天,刀光翻卷、血肉横飞!
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冲上来的十几名武士就化作尸体躺在了地上。
还没等他们的热血冷却,更多的武士就狂吼着再次冲了上来!
多宝就像一个人形的绞肉机,在不大的空间里闪转腾挪,手中双刀上下翻飞,刺出危险的轨迹,划过致命的弧线!
乌拉金汗手脚冰凉,心都在滴血!
堂堂草原最勇猛的儿郎,在这个妖魔一般的中原人面前却好似羔羊一样任其宰杀!
乌拉金汗的确带着很多部队,像这样的勇士更是多到杀不完。
可勇士再多,再无所畏惧,也不该就这样毫无反抗的被屠戮。
这不是勇士的死法,这不是英雄的归宿!
“够了,够了,都停下!”
乌拉金汗的命令止住了还想再继续冲上去的勇士,每个人的呼吸都变的迟缓而沉重,草原上的勇士从来不怕死,但谁都不想这样白白送死!
多宝的气息也有些凌乱,但滴血的双刀还用力攥在手中。
他的头上、脸上、身上全都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从砍出第一刀到现在,体力在不断下降,但战意却在持续升腾!
乌拉金汗身边,那位眼神阴鸷的老者用中原话对多宝喊道,“你回头看一看城墙,看看那是谁?”
多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一看,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愤怒瞬间爆发!
已经逃走的昂西府城主再次出现在城头,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青竹,还有包括竹子阿婆在内的众多布衣村民都被五花大绑的押到了城头之上。
亡鹦鹉手提一把长刀横在青竹细嫩的脖颈上,随时都可能动手!
“混蛋!”
多宝几乎要把钢牙咬碎,对方这样做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了。
“你个卑鄙的杂种,你还是个人吗?”
多宝暴怒的声音响彻云霄,那择人而噬的样子犹如凶兽般恐怖异常。
吾蒙叹了口气,惭愧的低下了头,是他没有抵住黄金的诱惑,偷偷放亡鹦鹉等人进了城。
闫老黑才一发现就立刻与对方起了冲突,但奈何技不如人,被鲤宪霜一刀砍伤。
此刻,他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双目中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废话少说,你一个人再厉害,能打得过人家二十万士兵吗?
我这也是为了昂西府上上下下十几万百姓考虑。
不信你问问他们,是想陪着你一起死,还是跟着我投靠大汗,好死不如赖活着?”
亡鹦鹉此言一出,周围三三两两的人群率先开始骚动,而后逐渐扩大到城下所有的百姓。
人们起初都觉得惭愧,觉得对不起为大家浴血奋战的多宝,但是求生的欲望很快压倒了廉耻。
他们低下头,用沉默默许了亡鹦鹉的话。
一瞬之间,多宝感到心在颤抖,血在凝固。
这就是自己为之付出土地?这就是自己为之奉献的人民?
亡鹦鹉得意的一笑,朝多宝喊道,“看到了吗?看到了吧!你打不赢的!你输定了!马上自裁!不然我杀了她!”
多宝的心在滴血,咬着牙不让眼泪流出来。
自我了断很容易,但谁能保证自己死后,青竹和大家可以平安无事的活下来?
就在多宝内心剧烈挣扎,痛苦抉择之时,青竹用她柔弱但坚定的声音朝他喊道,
“师兄,我喜欢你!我愿意嫁给你!青竹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今生无缘,来生再见了!”
“不要!”
多宝高喊一声,他忽然意识到青竹要做什么了,但他离得太远,尽管拼命狂奔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女孩从空中飘落,像极了一片雪花。
鲜血洒在土地上,仿佛是绽放的眷恋。
一瞬之间,多宝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那是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他才刚刚拥有就永远的失去了。
城楼之上,来自布衣村的几个年轻人发了疯一样朝亡鹦鹉扑了上去,手无寸铁的他们眨眼就被一旁的守卫用长矛捅穿失去了生命。
闫老黑发出一声非人般的怒吼,根本不理会鲤宪霜当胸一剑刺进自己的身体,大刀用力一挥,砍断了鲤宪霜的头颅。
亡鹦鹉还想压制愤怒的百姓,却发现身边早已没有了执行命令的爪牙。
无数激愤难平的布衣村民掀竿而起,一些良心发现的百姓也加入了其中。
亡鹦鹉的惨叫还来不及发出就被更大的声浪所淹没。
眼看着局势朝失控的方向发展,乌拉金汗把心一横,战刀前指大喊一声,“冲锋,屠城!杀了他,赏金千万,封万户侯!”
城楼之上是愈演愈烈的暴乱,千米之外是杀红了眼的骑兵;
在一切嘈杂混乱之中,多宝终于来到了青竹身边,他用颤抖的双手抱住女孩儿瘦小的身躯,两行热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丫头,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