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故技重施 谁遭殃(三)

曲廷叶把二牛送回了家里。

桂花正在家里帮着合一药堂整理药材,看见二牛被搀扶着一步一挪地进了门,桂花扔下药材,跑了过来。两人搀扶着把二牛扶到了炕上。二牛背部受了伤,不能平躺,只能侧身躺着。桂花看见了二牛的伤势,顿时崩溃大哭了起来。

曲廷叶忍不住老泪纵横,跪了下来,说道:“侄媳妇,二牛是为救我负的伤,您有气就打我吧。”

桂花哭着把曲廷叶扶了起来,埋怨说:“叔,我怎能冤您呢?我是恨这个世道,好好的一个人出去,浑身是伤回来。猫有九条命,可人就一条命啊。”

二牛跟着抽泣了起来,埋怨道:“桂花,要说救命是叔救了我的命。要不是叔那一鞭子,把劫匪吸引了过去,我的命早就没了。要说跪该是我跪叔才对。”二牛躺在炕上,要起来跪谢曲廷叶,桂花拦住了,走到廷叶前面,干脆利落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曲廷叶呜呜地哭着,扶起了桂花。三个人哭成了一团。

曲廷叶安顿好了二牛,回到了合一药堂,和大壮与郑盘算他们一起把所需的药材装上大车送到了巡检司。

药材已经分装好了,巡检司衙役在书办的安排下,开始在城里挨家送药。林子鸢和父亲林大夫也赶来了。众人按照林大夫和林子鸢的指点,沿街在水源点和污水沟里投放消毒药。

夜已经深了,曲文魁寸步不离地等在前厅,既不能帮着秦大人审案,又不能帮着郑盘算和林子鸢他们驱瘟灭疫,一时心急如焚,感觉时间停滞了一般,脑海中却不时地回想着过去的一幕幕。曲文魁想到了都家庄那一座座新坟,想到了都小春仇视自己的目光,想到了烟霞洞里的所见所闻,想到了凤凰山下翻滚的马车……。一幕幕、一桩桩如同皮影戏一般在眼前晃动,曲文魁确信,此人定是凤凰山凶犯无疑。

秦巡检出来了。

秦巡检告诉曲文魁,此人无论怎样审理,拒不开口。

曲文魁言道:“大人,我虽然不是朝廷官员,可是此凶犯或许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同此人见一面,或许有助于大人破案。”

秦巡检点了点头。

在后堂,曲文魁又一次见到了都大成。

都大成脸部被鞭子划了一道血痕,原本方正的四方脸变得有些狰狞;身上的衣服在打斗时被刀划得一道一道的,已经凌乱不堪;脚踝被上了脚镣,头上戴了枷锁。都大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坐在地上。

曲文魁站在都大成身边,一只胳膊抱着一坛子酒,一只手拿着一个碗,倒了满满的一碗酒,送到了都大成嘴边。都大成用嘴咬住碗边,一仰头,把酒喝了下去,高声喝彩:“好酒。”

曲文魁拿回空碗,又倒了一碗酒,洒到了地上,声音低沉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姓都,住在麻姑山下。官府征地,要拆你的房子,你不服,失手打死了官兵,被官兵追捕。你走投无路,逃到了烟霞洞藏身。后来,你受人之托,和你的五个同伙一起在凤凰山劫杀了合德商行的曲老板。”

“你如何得知?”都大成满脸惊恐,转而又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你在凤凰山杀了我爸,打伤了几个伙计;去年,你又在凤凰山拦截药车,差点杀了一个伙计;今天,你在鹿道口山隘故技重施,拦劫药车,又打伤了这个伙计,差点杀了我爹。”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你说的凤凰山的事情和我无关。”

曲文魁继续把酒倒在了碗里,再洒到了地上。“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腿上有一个很大的疤痕,那是三年前你在凤凰山作案时被你三次打伤的这个伙计砍的。”

曲文魁放下碗,伸手把都大成的裤子撕开了。都大成想把腿抽回去,可是有脚镣拷着,腿只是稍微后撤了一点儿。都大成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裤子被撕开,腿上郝然露出了醒目的长长的疤痕

“你还敢说你不是凤凰山劫案的主凶吗?”曲文魁情绪激动地高声喝问,把碗摔在了地上,“我刚才往地上洒了五碗酒,是祭奠五个人的,你想不想知道他们是谁?我现在告诉你名字,你记住了,有一天他们的冤魂向你索命的时候,你不要喊冤。”

曲文魁眼泪流了下来,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高,“他们是都田海、都田地、都永业、都永明、都永俭。他们都是都姓人。”

“他们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都大成喊了起来。

“都田海是你们都姓族长的儿子,本来有望接他父亲的班儿,成为你们都姓的新一任族长。可是,因为他武艺高强,又恰好在凤凰山同官兵起了冲突,便被诬陷是凤凰山劫案的凶犯。都田海虽然不知道作案的人谁,可是他知道作案的人一定是宁海都姓人。当年,都田海只要向官府供述作案的是另外的都姓人所为便有可能救了自己;可是,为了保护他不认识的都姓族人,仗义的都田海硬是认下了这宗案子。都田海为你而死,你敢说他的死和你没有关系吗?”

曲文魁倒举起了酒坛子,把酒从都大成的头上浇了下来,吼道:“都姓祖训‘不当兵、不做官’是为保族人平安,都田海代你去死也是为保都姓平安。可你呢?你一人祸害这么多族人死去,你不愧疚吗?你不难过吗?你的勇气哪里去了?你的义气哪里去了?你敢做却连承认的胆子都没有吗?”

“怎么会这样?都兄弟,我对不起你!”都大成跪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都田海的妻子因为都田海的死寻了短见,追随都田海而去;他的父亲、你们的族长也在儿媳死去的当天跟着去了。都田海一家只剩了一个人,这个人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是谁?”

“想必你应该认识,他的名字叫都小春。”

“小春侄子,我对不起你,我罪该万死!”都大成痛哭起来,死命地磕着头。

秦巡检走了进来,说道:“曲老板被你害死了;他的结发妻子黄老板悲伤过度,身患重症,不久也跟着去了。他的家业随之没落,一贫如洗,竟无立足之地。你至少害了六户人家,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痛快地把整个案子从实招来。”

“大人,我都大成虽是小民,却也不是孬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案子确实是我领着人干的,与他人无关,与我的同宗兄弟无关。我们一共六个人,有五个弟兄闯了关东,杳无音讯。你们抓到了我,算我倒霉,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我都大成绝不喊冤。只是我不服,我抢曲老板是因为他作恶,该抢该杀。可我五个族人犯了何罪让你们大开杀戒?我杀了一人该死,可你们官府无缘无故杀了五个人,你们又该当何罪?”都大成越说越激动,最后咆哮了起来

曲文魁上前一把揪住了都大成的衣领,扇了都大成两个耳光,吼道:“你凭什么诬赖我爸?”

“曲老板勾结英国人欺压咱中国人,有没有这回事儿?”都大成挺起了脖子,高声吼道。

“你知道不知道,我爸的生意本来挺好的,可是日本人来了以后,仗着手里有枪炮,对咱中国商人明抢暗夺,我爸的生意一落千丈,几次要破产,多亏众乡邻帮着才挺了过来。好不容易熬到日本人走了,英国人又来了。英国人不像日本人那么不讲道理,可英国人比咱中国人有钱,在生意场上我爸仍然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爸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又被英国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你说我爸勾结英国人,他如何去勾结?难道是勾结英国人抢自己的生意吗?就算日本人、英国人如何待他,他都挺了过来,却没想到被你害得家破人亡;而你却理直气壮,毫无反悔之意。难道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曲文魁的话打破了都大成的信仰,让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变成了肺腑之痛,让他愧悔难当。都大成瞬间瘫软在地,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秦大人见此,趁热打铁,想一举攻破都大成的心理防线,让都大成彻底交代,“都大成,我知道你不是案子的主犯,你是受了人支使才去干的。你只要把主犯说出来,我会提请县令大人从轻处罚你。”

“大人,案子确实是我自己干的,没有人指使我。当年,官府勾结德国人拆我的房子,我恨德国人,可我打不了德国人,就打了帮助德国人欺负我的官兵,就为了这我被逼得四处逃亡。听说曲老板勾结英国人欺负咱中国人,我气不过,就替人出气。可打死了曲老板并不是我的本意,是曲老板把着我不放,我才下的狠手。”

“都大成,你究竟听何人所说?替何人出气?从实招来。有此两点,你还敢说不是受人指使吗?”

都大成发现说漏了嘴,再也不言语了。

秦巡检见问不出什么了,便让衙役把都大成关到了监狱里,准备第二天把都大成和唐继业一并递解到文登县衙。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秦巡检把都大成和唐继业分开关在了两个地方。

第二天天不亮,秦巡检到监狱巡视被临时关押的人犯。走到关押都大成的房间,秦巡检惊讶地看到:衙役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都大成不见了。秦巡检赶紧找来一盆水,朝着衙役兜头泼了下去,衙役醒了过来,告诉秦巡检:都大成把他喊到了身边,趁他不备隔着木栅栏把他打晕了,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巡检赶紧召集所有的衙役,全城搜捕都大成。同时,向租界巡捕房通报案情,请求巡捕房协助捉拿。巡捕房闻讯当即通过刚刚安装的电话向各关卡发出了捉拿都大成的命令。

然而,折腾了一天,一无所获,都大成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秦巡检没法,只好据实把情况奏报给了陈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