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过不多时,赵新就跟个早起遛弯的老头一样,慢悠悠的从树林中走了过来。不出意外的,久藏第一眼看见他,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天啊!天底下居然有长得这么高的人!”
当赵新走近,看到了呆愣的久藏,随口道:“醒了?看来恢复的不错。”
“这就是殿様,发什么呆呢?”
在利吉的提醒下,久藏慌里慌张的跪了下来。
“小人是西目屋村猎户,久藏。利吉告诉俺,是殿様赐的药救了俺一命,小人当牛做马也报答不完您的恩情。”
看到身高只有一米五几的猎人匍匐在脚下,赵新皱起了眉头,过了半晌才说道:“起来说话。”
利吉夫妻的口音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这个久藏说起话来更是晦涩难懂。短短的两句话,他有一半都听不懂,只能猜。
别看两人都是一个藩的,可一个在大鳄町,一个在西目屋村,彼此的直线距离差不多就有五十里。
古代十里都不同音,更何况是五十里,中间还隔着重重大山。就算在另一时空,两地交通坐火车最快也得一个半小时。
不过呢,现在才9月,离幕府运黄金过来还有两个多月。他决定这段时间要好好磨合一下语言,最起码沟通无障碍才好办大事。
想到这里,他对志乃比划着说道:“都还没吃早饭吧?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说。志乃,去烧锅水,把我昨天带回来的面条煮一包,不,两包吧。算了,还是我来吧,你在旁边看着。”
“是。”志乃本能的应了一句。其实她对赵新的后世东京话也是一知半解,不过对方招手让她跟过来还是明白的。
对于久藏、利吉和志乃来说,今天还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吃面条。
话说小麦早在平安时代就从中国传入了日本,而面条的做法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也被求法僧人带了回来。
问题是在之后几百年的时间里,小麦并没有在岛国的饮食文化中占据主导地位,其主要作用不过是宗教仪式上的祭品。食用面条的习俗仅在关西播磨国的几个寺院里流传。
江户时代关于面条的正式记载,是朱舜水流亡到日本后,面对水户藩的藩主德川光国的热情款待,实在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只好让自家的厨子做了碗面条。对方品尝后,大加赞赏。
事实上,岛国民间吃面条的习俗正是从“天明饥馑”时代开始的,但也只是添加了山药粉的荞麦面。由于六年的大饥荒期间气候寒冷,水稻歉收,耐寒且高产的荞麦被广泛种植。老百姓们靠着每天两杯荞麦面条,熬过了漫长的饥馑岁月,并在之后赋予其更多的寓意。
至于拉面,那还要等到明治时代才由山东人带过来。
锅里的水开了,在利吉三人好奇的目光中,赵新抽出一小把雪白的挂面放了进去。
细长的面条在沸水中转眼就软塌了下来,赵新用筷子拨动了几下,随即盖上了锅盖。仅过了十几秒,他又拿起锅盖,从志乃的手中拿过早就准备好的水杯,将里面的凉水倒了进去,再度沸腾的锅里又沉静了下来,然后他又把锅盖盖上了。
又过了十几秒,锅里的水再次沸腾。赵新拿起锅盖,先将煤油炉的开关关闭,又用筷子挑起一根尝了尝,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就将锅里的面条挑入一个硅胶碗里。
接着,他又在碗里倒入一包味噌汤调料包,倒了半碗面汤,洒了点七味粉,一碗在他看来味道凑凑合合的面条大功告成。
“你们谁先吃?”
“......”利吉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
在他们看来,赵新再和善,那也是老爷,是殿様;而自己,就是个下人。
赵新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志乃问道:“学会了吗?学会了你们自己煮。”
志乃用力的点了点头。她已经将赵新煮面时的每一个步骤都记下了,感觉不难。
很快,利吉和久藏就吃上了自己的那份。两人也顾不得烫,唏哩呼噜,三两口就吃完了,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赵新知道他们没吃饱,就让志乃再煮。他也想看看这年月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有多能吃。
户外野营用的煮锅一般都不大,于是志乃只能不停的煮,利吉和久藏不停的吃。一锅一锅又一锅,这顿“早饭”竟然溜溜吃了一个多小时。
500g一包的挂面,居然吃了足足十包!那可是十斤啊,要不是赵新强行制止,久藏就算撑死也不会放下碗。他被饿怕了!
好家伙!赵新心说要照这么吃,帐篷里的那点食物怕是三天就没。他是图省事才买的挂面,现在看来,还是得买大米。而且光买米不行,肉啊、油啊、咸菜什么的也得买。
他记得以前看过的那些剑戟片和时代剧里,江户时代普通人的饮食乏善可陈,能量摄取的来源就是碳水化合物,能有条烤小鱼都算大菜。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糖!既能补充足够的能量,还可以给人带来幸福感。
早饭吃过了,赵新跟久藏的正式谈话也开始了。
“吃饱了吗?”
“饱了。俺活了这些年,从没吃过这么饱。殿様是活菩萨!”
“我的粮食,不是白吃的。”
“殿様,让俺吃饱饭,不挨饿,俺这条命就是殿様的!”话音未落,久藏就给赵新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跟着我,想吃饱,不难。好好干,明白的干活?”
一旁的利吉心想,殿様又在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为了方便理解,赵新说的很慢,每句话也力求简洁。等他又重复了一遍,久藏大概听懂了,又是不停磕头。
之后赵新又问起久藏为什么会央求利吉把他救出去。费了好大劲,终于明白了。
敢情是他的父母、老婆和孩子都饿死在了秋田,连掩埋都来不及。他想着把尸骨收敛,带回西目屋村重新安葬。
再有就是,先前在秋田那边被弘前藩的武士追捕时,他把装弓箭和工具的“矢筒”藏在了一处树洞里。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很宝贵,除了那把用紫衫木做的单体弓,几支箭也都是千挑万选的材料做的,丢了实在舍不得。
对于逃亡秋田的三万多人,赵新已经通过历史资料,知道绝大多数都饿死在了出关的路上。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希望能从久藏口中得到更多的答案。
然而每当问及此事,后者没说几句就开始嚎啕大哭,说的都是晦涩难懂的方言。利吉和志乃肯定比赵新明白的多一些,两人听了都是脸色煞白,不住的战栗。
反正赵新就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流民死的太惨了。可具体怎么个惨法,他实在问不出来。
在之后的几天里,赵新一有空就会跟三人谈天说地,并用后世的东京腔来纠正三人的口音,偶尔还会教他们几句普通话。聊的多了,他大约明白了,敢情身为猎户的久藏不仅箭术不错,还是个用毒的高手。
据久藏说,他们会在箭头上一种名为“suruku”的植物毒药;如果人或野兽被射中,很快就会瘫痪,毫无反抗能力。不过赵新费了半天劲,也没弄明白是什么植物。
直到又过了数日,他在去往矢立峠的路上见到了一棵,才明白那玩意就是乌头!
他之所以要和久藏一起前往矢立峠,还是对利吉做事不放心。再让他们两口子单独跑一趟,万一再带回来一个、俩、仨的,那他真的要改行开收容所了。
还是那话,收留的人多了,不好控制。如今可是乱世,粮食比金子都宝贵,赵新这里吃喝不愁,备不住就会有人起歹意。他手头就两把菜刀,唬人没问题;捅人,真下不去手。
利吉和志乃也跟着来了,赵新觉得与其把他们留在营地,不如带着出来长长见识。再说这俩也没什么自保能力,万一被人发现了,也挺麻烦的。
赵新他们的营地,位于大鳄町西南五公里外的一处山坳里。从后世地图上看,从那里到矢立峠的直线距离差不多也是五公里。貌似不远,可实际行程至少有二十多公里,要翻越好几座山。
因为赵新那不同寻常的穿着和身高,四人不敢堂而皇之的走羽州街道,而是在久藏的引领下,绕开白神山脉中的那些小村子,在原始森林中穿行。
说起来,利吉救下久藏还真是救对了。这个阿依努人七八岁就跟着父亲进山打猎,一年有六、七个月都在白神山脉里转悠,十几年下来,对这片山区的地形相当熟悉。
他们是中午出发的,沿途的景色非常美丽。山谷中没有受到火山爆发的影响,一道道山峰犹如千手观音的手臂,向着西面的山谷延伸,粗大笔直的杉树茂密生长,散发着浓郁的芳香。
久藏告诉赵新,这一带全都是弘前藩的“御救山”,也就是藩主津轻信宁的私人领地。虽然之前为了应对饥荒,允许了老百姓进山砍柴,采集野菜,可粗大的杉树却没人敢动。这些树的树龄普遍都在一百年以上,个别的甚至有两三百年。是以在山民眼里,都成了神物,冒犯不得。
赵新不禁感慨:“景色真不错啊!很难想象山外已经是饿殍遍地的人间地狱。”
好吧,他的好心情到了第二天中午就歇菜了。因为在距离矢立峠还有差不多四五里路程的时候,空气中就开始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恶臭,而且越往南味道越重,挥之不去。
没办法,他只好取出预备好的口罩,又给利吉他们也都发了一个。
因地形所限,在距离矢立峠的关所一公里的位置时,已经无路可绕,只能转向狭窄的驿道。当四人小心翼翼的转过一处山坳,一股扑面而来的腐臭味几乎让他们窒息。
赵新见过腐烂的死耗子死猫死狗,那味道虽然臭,但还能忍受。而他现在闻到的,简直比死老鼠的臭味还要再恐怖上百倍!那更像是数十只臭鸡蛋、上百只死老鼠,再掺杂了霉烂的蔬菜的腐朽味道。他把记忆里能想象到的所有“臭东西”都混在一起形容,也不为过。
即便赵新在另一时空已经看过了相关资料,出发前和路上还自认做足了心理暗示,可眼前出现的一幕还是让他目瞪口呆,手脚冰凉。喉咙里如同被塞进了一把碎玻璃,每一次呼吸都在侵蚀着血肉,让他难以出声。
狭窄崎岖的山道旁,十几个人头和数十只人脚就那么凌乱的摆放着,还有一些带着不多血肉的人骨。一群苍蝇在秋日的阳光下发出阵阵嗡鸣,将死亡的气息编织成一张黏稠的声网;白花花的蛆虫布满残肢,偶尔会露出因高度腐烂而肿胀的皮肤,泛着诡异的油光,黄绿色的脓液顺着肢体残破处缓缓流淌。
“啊~!!”
“啊~~!!!”
利吉和志乃被骇的面无人色,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几乎同时跌坐在地。两人虽然吓的大叫,不过因为戴着口罩,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久藏没喊,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然而当他转头想看看自己的新主人是什么反应时,却惊讶的发现,人没了。
同一时刻,在另一时空通往矢立峠的僻静山道上,突然在一棵树下闪现的赵新一把拽下口罩,哇哇狂吐,还是鼻涕眼泪一起流的那种。
刚才那一幕太辣眼睛了,他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他哪见过啊!就算恐怖电影里有比那还血腥的场面,可谁不知道全是假的?
今天可好,见到真的了!
吐的差不多了,赵新找了块石头坐下,点上了一根烟,回想着血腥的场面,试图寻找一个答案。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那些尸体会变成那个样子?官府处决?可从没听说有砍脚的。遇到了野兽?不对......久藏说白神山里已经没什么猛兽了。就算有个把熊,早就躲进了深山,绝不可能跑到驿道上袭击人类。”
想了一会,始终不得要领,他将烟头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捻灭,从左手边的裤兜里取出了玉佩,轻轻在地面一磕。转瞬之间,包括好几个大箱子在内的一大堆东西就堆满了脚下。
好吧,这货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掌握玉佩的使用方法,每次取东西都是唏哩呼噜一锅端,里面装的东西全都会出来,只能再把不需要用的一件件收回去。
忙乎半天,其他东西都收回去了,只留下了前两天买的十字弩和两把刀。
十字弩是在一家狩猎商店买的,150磅;前面是脚扣,靠近弩托的位置有个光学瞄准镜。除了三支原配的碳箭,他根据店家的推荐,又买了三十支铝箭。
人家之所以推荐铝箭,除了价格贵,主要就是铝箭的箭杆强度高,没有爆杆(箭身碎裂)的风险。当然,如果狩猎的目标是体形不大的动物,二者区别不大。
刀是专门分割大型金枪鱼的厨刀,在八户市的一家五金店买的。当地渔业发达,售卖刀具的五金店有不少,反正只要不带出国就行。
别看只是切鱼的,可真要遇上十八世纪的武士刀绝对有一拼。刀身全长66厘米,材质用的是白钢,含碳量约为1.1%,硬度高达60,极为锋利。
这刀唯一的缺点就是贵,售价合人民币要三万多一把,让赵新差点惊掉下巴。坑爹啊!
不过呢,店老板为了推销,跟他讲了件有意思的事。2007年,鸟取县米子市的一名水产公司的职员,用这个牌子的金枪鱼刀单挑三名手持短刀的黑社会成员,结果三名黑社会都领了盒饭,该职员毫发无伤。一时之间名声大噪。
好吧,就冲这个,必须拿下!
感觉一切都准备妥当,赵新又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起来。心理暗示也好,自我安慰也罢,反正他觉得光有武器还不够。
“不用害怕,没事,就当全是假的,在拍电影。大不了一闪了之,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在另一边的十八世纪,自打赵新消失不见,利吉在渡过了最初的惊慌后,便开始埋怨起久藏,越说越来气。
“......总之,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领着走这条路,哪会遇到这样得到事,殿様也不会离开!自从我们遇见殿様以来,他就从没有不告而别。”
“......”
面对利吉的指责,性格淳朴的久藏无言以对,只能抱着胳膊蹲在地上,像只鹌鹑似的把头埋起来。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
终于,久藏抬起了头,辩解道:“你不是说殿様是神仙吗?神仙怎么会怕尸体?如果这么几个都怕的撒腿开溜,再往前看到更多该怎么办?唉~~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让殿様来,我自己跑一趟就好了。”
他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说反倒让利吉跳了起来,怒道:“什么叫撒腿开溜!什么叫怕尸体!你给我说清楚!”
志乃劝慰道:“好了好了,别吵了。再等等吧,也许殿様一会儿就回来了。”
利吉数落了半天也累了,只是不停的来回转磨。眼下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只能闻着腐臭味硬等。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新依然没有现身,本来就焦躁不安的他心里更慌了。
出发之前,出于安全起见,赵新把帐篷、食物和所有物资都收走了,又让他们把生活痕迹打扫了一番。所以就算退回去,三人也没了落脚之处。
如今到处都缺粮,每天饿死的人不是几个十几个,而是成百上千。
利吉和志乃惊的浑身汗毛都炸了,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如此穷凶极恶的事。
事实上陆奥诸藩自今年夏天的时候,事件就已经层出不穷,藩厅根本管不过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青森有个农民家庭因饥饿一个接一个死了,只剩了父子二人,而且儿子也快不行了。父亲便找到邻居,说再过几天我儿子也要死了,然后就是我。可我下不去手啊。这样吧,你把我儿子杀了,他的尸体么......你懂的。
那邻居全家也仅剩了他一人,很高兴的同意了,事后也得到了父亲允诺的那一份。
谁知过了两天,没了儿子的父亲用斧头袭击了正在干活的邻居,将其杀死。然后他就跟腌咸鱼一样处理了邻居和儿子,又多活了一个多月。
再比如有一名工匠的妻子故意不给孩子吃东西,孩子饿的哇哇大哭,工匠很气愤,就责备她。妻子却说出了一番可怕的道理,让工匠无力反驳。
“现在咱们把不多的食物挤出来给孩子吃,他反正也吃不饱,过几天死了,那不就浪费了吗。不如趁他还剩一口气.....你觉得呢?”
工匠被说服了。于是不光省下了不多的食物,还多了“一条咸鱼”......
这些传闻,其实久藏都跟赵新说过。问题是沟通上的障碍,导致后者压根儿没听懂。
而且纵然他查阅了不少关于“天明饥馑”的历史资料,奈何他不是专业的历史研究者。那些人性的卑鄙和恐怖事件大多都记述在江户时代的笔记里,就算网络上有扫描版,可以他那点片儿汤日文水平,很难看得懂。
正当利吉三人坐困愁城之际,就听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回头一看,无不喜出望外。
殿様现身了!
重新回到十八世纪的赵新对三个手下先是安慰了几句,然后就开始分发武器。
“利吉,这把刀给你。”
“刀?”
利吉带着一脑门问号,接过用木鞘装着的金枪鱼刀,刚抽出一截,一缕银光直射双眼,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心说宝贝啊!
“久藏,弩给你用。”
久藏战战兢兢的接过狩猎弩和三支铝箭,仔细端详了片刻,心中很是惊讶:“殿様给我的武器怎么和‘阿玛波’那么像?”
阿玛波,阿依努人狩猎时用的一种触发陷阱。其主结构就是一把简易弩,外加一个底座和一根触发索。弩身、扳机和弓由紫杉木制作,弦由鲸鱼筋制成。
这种陷阱一般都设置的很低,通常比人的膝盖略高,隐没在草丛里,尤其是春末到秋天的这段时间,很难被发现。因为箭头上都带有乌头毒,一旦在荒郊野岭中了招,几乎没救。
这玩意猎熊猎鹿的效果出奇的好。阿伊努人巧妙的将触发绊索的高度和长度设置在熊低头时鼻子的位置,当熊在四处嗅的过程中触发陷阱,射出的箭正好就是心脏位置。
实际上,不光阿依努人,东北亚沿海的赫哲人和库页岛上的费雅喀人都在用。后世有学者考证,古代中国的弩传进东北后,最终传到了阿依努人社会。
其实日本在律令时代(中国唐朝)的军队就装备了弩。但是到了十世纪,阪东武士集团兴起,这帮喜欢展现个人勇武的家伙们偏好马上作战,沉重的弩用起来实在不方便,不如竹木复合弓灵活;再加上保养困难,由此弩退出了舞台。等到了战国时代,火枪传入,弩就更没了用武之地。
“试一下,看看好不好用。”赵新一边说,一边示意如何给狩猎弩上弦。
久藏闻言,照猫画虎的试了起来。然而当他把脚扣抵在地面,用脚踩住后,弯腰时只能用手指的前端碰到弓弦,根本拉不动。
这就麻烦了。别看这把狩猎弩采用了金属连杆上弦方式,可没把子力气真不行。手指够不到位置,根本用不了。
赵新以前没接触过弩,所以在选购的时候忽视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弩身的长度要和使用者的身高相匹配。即把弩托顶在肚皮上,弯下身子,双手可以直接勾到弦才适合。
他那一米八的身高当然没问题,可换成只有一米五的久藏,能玩的转才怪!
没辙,赵新只好把狩猎弩要了回来,将本打算留给自己用的另外一把金枪鱼刀给了久藏。
一行四人准备妥当,再度出发。
除了久藏,其他三人本以为那一堆残肢断骸已经够恐怖的了。谁知越往前走,饥民的尸体就越来越多。终于,他们来到距离矢立峠关所一百多米远的位置时,恐怖的修罗地狱出现了。
赵新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在另一时空的那条清幽秀丽的山道,此刻已变成了一条溃烂的肠子,蒸腾着闻之欲呕的尸雾。食腐蝇群掀起的黑云乌压压的,赵新他们不得不在原本的口罩外又加了一个口罩。可即便如此,腐臭味仍不住的往鼻腔里钻。
倒毙的饥民层层叠叠,从脚下向南一路蜿蜒,如同一道没有尽头的路标。蛆虫在发黑的血肉中上下蠕动,半融的腐肉和流淌的体液将狭窄的山路拓成了血色泥潭。
最令人感到恐怖的,是道旁那些低矮的树枝上垂着的一个个“人形果实”。那是悬挂在树枝上已经死去的婴儿,他们的襁褓早已被撕扯得稀烂,被乌鸦啄食的肠子垂落在外,被风一吹,如同一根根暗红色的钟摆。
任凭赵新再如何没心没肺,再如何事不关己,看到这样的场景也破防了。
当他将悲切的目光落在婴儿身上绑着的布带上,泪水夺眶而出。那应该是母亲的腰带,她们在自己倒毙前将孩子绑在高处,希望尸身不会遭到野兽啃食。
可惜,防得了走兽,防不住飞禽。一切都是徒劳。
到了这时候,一个问题自然而然的涌上了赵新的心头:就为了万两黄金,便要让自己的心灵饱受如此摧残,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