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稚子本无修道意,听闻长生乃求仙

三个人接着打骂一溜烟的功夫来到了一处宽大的街道,这街道平整而且十分整洁,即便盖上一层厚雪在元七也比先前走过路要白的许多。

这便是老袁头口中衣食一条街,这里住着的都是村里的大户,就像刚刚那样的小道村户多半是买不起棺材的,人死了往后山刨个坑往里一丢便完事了,要棺材的往往都是这条街上的大户人家,元七曾经问过老袁头为什么,老袁头便歪着头张开嘴露出掉了两颗门牙的黄牙道:“这便是体统!”

好个体统!一两银子的体统便能抵得上一户人家一年的生计,元七不懂这样的体统,他心里暗暗想自己如果死了那时老袁头也肯定走了,那么八成连个挖坑的人都没有。所以,他只求自己死的那一天阎王爷能宽限一两个时辰让他能爬到后山,最好是再下一场大雪能把自己给埋住。不然的话尸体那么臭早晚让那些恨着自己牙痒痒的狗给吃了。

过了这条街那一个小茶楼就到了,这茶楼是昔日督造牌坊的官员搭建的,可惜那位有着圆滚滚大肚囊的官员还没来得及给茶楼取个名字就被人给带走了,走的时候元七去看过,是被人用铁链锁着出的村口。

“那仙人口中大喝祭出一把飞剑,手指掐诀,正是一剑寒光映九州,剑气纵横三万里,吓得那妖人肝胆俱裂,连忙跪地求饶。”

还没靠近便能听见茶楼里传出来的说书声,那便是邓九,三年前来到村子,原先是在桃源街摆摊说书,而现在是被请到茶楼给那些坐在二楼雅间的有钱人说书。

三个稚童探出脑袋看着在紫檀木长案前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的邓九,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有道是侠骨峙魔心,杀气拨尘乱,江湖儿郎江湖死,多少英雄埋黄土。可接下小生要说的却不是江湖,而是那一位巍巍皇庭里的读书郎,才子榜上北有黄江,南有高杜,但若是要评上第一,当数杨公,杨时挺!修广渠,与民生息,开粮仓,救万民水火。坐镇鉴事府,统领四司,灭妖无数。而最让人乐道的便是他在建康城外龙阳镇处开辟的飞鱼大道!寒门子弟但凡通过科试不分男女,不分高低贵贱皆可踏上大道进入仕途。他曾在满阳楼上高歌赋,也在乡野田间唱民谣。一人便擎起晋朝百年基业呀!”

“听听,杨公可是姓杨,说不定我还与他沾新带故呢,如此我如何做不得先生!”

杨遇春来了精神一个劲的戳着元七的腰,元七忍不住发笑一把拍掉他的小手道:“我还姓元呢,莫不是与邓九口中天上的天尊也沾亲带故?”

杨遇春挑眉嘲笑元七:“你那是捡来的姓不算数!”

“而且我接下来要说的可是杨公少时的风流往事。”

邓九故作高深慢慢悠悠饮下一口茶水却不接着讲下去,留下一半话来勾着人心痒痒。

终于不多时,几枚铜板落地的声音响起其中甚至还夹杂着咕咚的声音,这声音元七也听见了,恐怕也只有沉甸甸的银两落地才会发出这么悦耳的声音。

邓九笑的嘴都要合不上了,在元七眼里他这笑特别像村里池塘里的开了的荷花虽说不是赏心悦目,但好歹也是让人心净神明。有时候元七都怀疑邓九究竟是不是一个娘们要不然怎地笑的如此好看。

“哎呦!我接着说呀,那杨公少时得仙人教导,不近七情六欲,不食人间烟火。”

“哎哎哎,你刚才还说是风流往事呢?”

堂下有人忍不住插嘴,邓九心思活跃很快便接言道:“客官别急,莫不是自家娇滴滴的娘子看腻了听不得荤腥,如今却馋了?”

这一句话引得茶楼里笑声满堂,就连透过窗户看邓九的三个小人也笑出声来。

“却说那杨公虽不近女色但命里却应有一段风流情,而那段情便是平阳城外十里铺盐商的女儿。”

“胡说!方才听你玷污杨公我便想撕烂你的狗嘴,没想到你接下来的话更是大胆!”

一道不应景的声音突然响起,犹如晴天霹雳在人群中炸开,邓九脸色微变又很快恢复成笑嘻嘻的市井模样。

元七被这道唐突的声音吓得缩回头,然后又慢慢的探出脑袋看向茶楼里面。

邓九听得声音是从楼上雅间传来的,他冲着二楼拱手道:“这位客官,可是小人说得有扰了客官耳根的话,如果有,邓九在此赔罪了。”

“当然有!”

咯噔咯噔下楼的声音响起,到楼梯拐角处邓九才见得那声音的主人,只一眼便收敛神色眼睛仿佛眯起一条缝直直看着那人。走下来的是一位少年,那少年锦衣华服想来便不是一般人,且少年生得明目皓齿,仪表堂堂。堂下众人见到少年也各个噤声眼睛不敢在少年身上久留。

“杨公一世清名毁于你一个说书的臭嘴!”

邓九陪笑道:“客官如果不喜欢听,那小的便不说了,我另讲一段评书算是给公子赔罪如何?”

“呸!你是个什么东西,给我赔罪,我告诉你……”

“子虚!住口!”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元七听得这道声音把脖子伸得老长,而王佐和杨遇春也是眼睛死死盯着从雅间出来的驼背老人。

邓九眼神顺着扶梯一点点来到老人身上,当看到老人的容貌他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换来满脸肃穆。

“太……先生?也来此?”

老人轻笑一声:“邓九?好名字。”

元七看到自老人出现后邓九便不停拿袖口往脸上招呼应是在擦汗。

“怪了,这么冷的天,邓九还会流汗?”

邓九皮笑肉不笑:“先生来的是不是太突然了,您提前告知一声,我便跑远些,免得您老心烦。”

元七听得这话云里雾里的,听这意思邓九和这老头认识?

“躲哪去,又能跑到哪呢?若是无愧于心当坦坦荡荡,一天能躲一辈子也要躲吗?躲不过去又该怎么办呀?路要怎么走,要走哪去又该怎么选呢?很多事呀,不如不想不如不做,能过去自然就悄悄过去了。”

邓九弯腰脸都要贴到木板上了:“谢先生教诲,学生谨记!”

“子虚,我们走!”

老人拉起少年,少年临行前冲着邓九挥了挥拳头,意思很明显是威胁邓九,邓九点头陪笑。

老人出了茶楼看见贴在墙根的三人嘴角明显上扬:“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这话不知是对元七他们说的还是对身后邓九的嘱托,总之老人和少年踏雪而行,一步步消失众人视线,而在元七的眼里,那老人和少年的身影是与黄昏的影子重叠仿佛走去了天边。

“诸位,诸位,对不住啊,银两双手奉还但求留个茶水钱我好向官家交差,这书呀诸位是听不成了。对不住,对不住。”

邓九挨个朝着不同方向的茶楼客人鞠躬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