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号试验品

陆 杨

看到眼前容貌怪异的生物，正在公园里散步的罗晓冬感觉自己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外星人。但这个生物绝非外星人——那种有着南瓜脑袋、灰色皮肤和鸡蛋般大眼睛的传统造型。

它椭圆形的身体上长着十多只眼睛，但都是单眼，并不是昆虫那种复眼。这些眼睛大小不一，形状有圆有方，古怪之极。这个怪物就像是画家毕加索画作里的人物从画里跳了出来，正冲着罗晓冬不停地张牙舞爪。

按照正常人的反应，罗晓冬此时应该掉转头，一溜烟地逃离公园。

然而，罗晓冬从那个不停舞动七八条胳膊或者腿的怪物身上看到的并不是要吃掉自己的恐吓行为，而更像是一种求救。

罗晓冬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加速跳动的心脏稍微平稳了一些，然后颤颤巍巍地问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吗？”

“吱吱……嘶嘶……咕噜噜……”怪物如缝隙般的嘴里发出了一连串嘶哑的声音，就像是相声演员在进行各种动物鸣叫的口技表演。

“我不明白你要说什么。”罗晓冬脸上流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又不是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年轻魔法师哈利·波特，能听懂蛇的语言。而在现实世界里，就算是阿猫阿狗发出最简单的“喵喵”和“汪汪”，也没有人能翻译成准确的人类语言。

就在这时，怪物突然停止了急促说话，而是挥动全身的手或脚，如蜈蚣般爬进了旁边的草丛中。

罗晓冬正在诧异时，两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其中一个身形高一点的男人有四十多岁，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一边四下张望，一边紧张地问道：“嗨，小朋友，你看到一个长着很多条腿的生物没有……”

看着眼前这两个神情紧张的男人，罗晓冬的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了科幻电影中的场景，这两个人说不定是某个秘密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而自己刚才看到的生物极有可能是外星智慧生物。

我不能让他们抓住它。罗晓冬在心里说道。

“很多条腿的生物，那不就是蜈蚣吗？”罗晓冬努了努嘴，调皮地说道，“公园里到处都有蜈蚣，它们还能发出刺激性的气味，我最讨厌蜈蚣了……”

“不是蜈蚣，它的体型要大得多，它很危险，如果你见过它，一定要告诉我们！”另外一个男人有着深深的黑眼圈，说话时眼睛不停地眨动着。

“我没有见过什么体型很大的蜈蚣，野猫野狗倒是有不少……”

“这孩子可能真没看到，我们赶紧去那边再找找！”高个子男人焦急地说完，就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向着公园东面跑去。

等到两人跑得没影后，罗晓冬走到草丛边，轻声叫道：“他们都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几秒钟后，罗晓冬眼前半人多高的荒草轻轻晃动了几下，那个生物从草丛里谨慎地爬了出来，它身上的眼睛正滴溜溜乱转，看起来既滑稽又恐怖。

罗晓冬猜测：怪物正在四下观察，以确保自己真的安全。

“我没骗你，他们真的走了。”

看着眼前的怪物，在沉思了一阵后，罗晓冬说道：“你现在要是跑到街上去，一定会引起骚乱。你最好先躲在公园里，我马上去超市给你买吃的……蛋糕和火腿肠，你能吃吗？”

怪物椭圆形身体上的一个小圆球使劲儿点了几下。

“你真的能听懂我说的话？”罗晓冬兴奋地问道。

怪物又点了点头。它转过身，用手或脚从草丛中捡起一根枯树枝，然后在罗晓冬身旁的沙地上歪歪扭扭地写出了一段话：

我是从实验室跑出来的，他们都叫我189号。周博士创造了我，但他对实验员王一钢和张亚男说，我并不完美，所以要将我销毁，重新创造新的试验品。

怪物写完这段话后，将身体长着眼睛的那一面全都朝向罗晓冬，十多只奇形怪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罗晓冬。

“什么？”罗晓冬震惊地说道，“你能听懂我们人类的话，也能写出这些语句，科学家为什么还要杀掉你？”

因为我不完美。

怪物在沙地上写下这句话后，十多只眼睛都流出了泪水。

“别哭，别哭，我觉得你很完美……”罗晓冬想了想后，对怪物说道，“你别难过，我会同你一起想办法，让他们抓不到你。”

听到罗晓冬的话，怪物的所有眼睛都瞪大了。

它用七八条胳膊或腿紧紧抱着罗晓冬，就像是四五只树懒同时抱着一棵小树。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很害怕，我会保护你的。现在，你先藏进草丛中，我去超市给你买吃的。”

怪物躲进草丛后，罗晓冬一路小跑来到公园附近的超市，在买了几袋蛋糕和火腿肠后，又返回了公园的荒草丛边。

看着怪物美滋滋地吃着蛋糕和火腿肠，罗晓冬的心里暖暖的。

虽然眼前的怪物长得很丑陋，但他能感觉出它很善良。

“你有没有什么特异功能呀？”等到怪物吃完后，罗晓冬好奇地问道。

我的意识能进入人类和其他动物的大脑，并且住在里面。

怪物写道。

“太神奇了……”罗晓冬惊喜地叫道，但他很快平静下来，胆怯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像寄生虫一样，可以寄生在人和动物的脑袋里？”

问这句话时，所有关于寄生虫的科普文字、信息图片全都浮现在了罗晓冬的大脑里，这令他全身瑟瑟发抖，毕竟自己面前站着一个超大号的“寄生虫”。

怪物将之前写过的字擦去，重新写道：

理论上可以这样说，我还能控制宿主，让他按照我的意识行动，就像是铁线虫控制螳螂那样。

“你要怎样才能寄生到人类的大脑中？”此刻，罗晓冬心里特别紧张，他很担心自己刚才之所以帮助这个丑陋的怪物，完全是因为被怪物给控制了，所以，他才没有害怕到落荒而逃。

我什么时候都能控制人类的意识。

“那你为什么不控制刚才追你的两个人？”罗晓冬试探性地问道。

你是说实验员王一钢和张亚男吧。我虽然能控制人类的意识，但我却不会这样做，因为我知道这样做是错误的。侵入别人的意识很不对，只有病毒才会那么做，我不是病毒。

怪物写道。

眼下，罗晓冬发现怪物可能在生气。它全身的眼睛都在快速眨动，身体也在剧烈抖动。

“一个拥有操控人类意识能力的怪物，却不使用自己的超能力来控制人类。这真是一个好怪物。”罗晓冬暗自赞叹道。

我能同你做朋友吗？

怪物写道。

“当然。”罗晓冬说道。

我能叫你冬冬吗？

怪物写道。

“那我就叫你圆圆，你的身体是椭圆的，头是圆圆的。”罗晓冬说道。

听到罗晓冬的话，怪物嘴里发出了一阵类似笑的“呵呵”声。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罗晓冬放学后都会到公园里同怪物玩耍，并给它带去各种各样的美食。罗晓冬还会同怪物圆圆在沙地上用树枝聊天。

在一个星期二的下午，罗晓冬放学后来到公园的荒草丛时，远远看到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正将一个金属笼子推进一辆卡车的车厢。笼子里关着的正是怪物圆圆。

罗晓冬慌忙跑了过去，试图阻止他们的行为。

“小孩子，你要干什么，别妨碍我们抓怪物。”

“它不是怪物，它叫圆圆，是我的朋友。”

“怪物是你的朋友？”一个安保人员不屑地说道，“它只是从实验室跑出来的试验品，怎么就成你的朋友了！”

“圆圆，快用你的特异功能逃跑啊！”罗晓冬想要从安保人员手中挣脱出来，但他却被两人牢牢地抓着胳膊。

金属笼子里的怪物圆圆使劲儿晃动着头，所有的眼睛都冲着罗晓冬眨了眨。

“特异功能？”抓住罗晓冬胳膊的安保人员说道，“小孩，你别闹腾了……这个怪物除了又丑又笨，根本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所以实验室才会决定将它销毁。”

“它会写字，还会……”

罗晓冬的话还没说完，另外一个安保人员就大声说道：“大象还会画画呢，不照样在马戏团里表演！”

“你们为什么这么冷漠，哪怕它只是一条小狗，你们也不应该随便杀死它！”罗晓冬大声喊叫道。

“它不是小狗，它是实验室的残次品，它的生命、基因、细胞组织和每一根毛发都属于实验室。实验室有权处置它。”安保人员恼怒地说道。

“跟一个小孩较什么劲儿，赶紧走人。要是回去晚了，周博士发起脾气来，你们都得被辞退。”卡车司机说完，重重地关上了车厢门。

片刻后，他爬上了驾驶室，发动了车子。

卡车正要离开时，卡车司机突然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满脸笑容地冲着罗晓冬大声说道：“冬冬，圆圆想要我告诉你，它很开心……”

卡车司机说完，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困惑的表情。

他身旁的同事嘲笑道：“什么冬冬、圆圆的，赶快走吧。”

“我说了什么吗？”卡车司机困惑地自言自语着。

卡车离开后，罗晓冬瘫坐在了草丛边。

突然，他看到了圆圆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写着的一句话：

圆圆和冬冬永远都是好朋友。

一瞬间，罗晓冬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呜……圆圆才不是怪物，你们这些伤害善良生物的人类才是大怪物……”

《童话王国·文学大师班》2020年第7—8期合刊

精彩点评

这篇少儿科幻小说写了少年罗晓冬与“怪物”的故事。怪物外形古怪，有十多只眼睛、七八条胳膊或腿，说话如动物鸣叫，行走如蜈蚣爬行。可面对它的求助，少年罗晓冬挺身而出，机智地保护它，买来吃的，和它一起聊天，分享秘密，最终他们成为好朋友。孩子的心灵是辽阔的，又因为与人造智慧生命相遇而变得更加辽阔。少年身上善良天真的本色，其中混合着的敢于冒险和勇于接纳的劲头儿，让人印象深刻。

怪物是作者笔下重点描写的对象。怪物是一个人造智慧生命，因为不完美将被销毁。它具有超能力，其意识可以进入人类或其他动物的大脑，住在里面，可以控制宿主，使其按自己的意识行动。与众多描写人类大战AI的流行主题的科幻小说不同，本小说中的人造智慧生命虽然拥有操控人类意识的能力，却十分友善，除了被抓时为了和朋友告别使用过一次超能力之外，绝不用自己的超能力对抗人类。因为它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只有病毒才这样做。

小说的科学设定虽不复杂，但很巧妙，引发了小说“是怪物还是朋友”的故事冲突。在罗晓冬心目中，怪物是值得信任和交往的朋友，而在周围人冷漠的眼中，怪物就是怪物，是危险的，是试验品，是不完美的，人类有权力销毁。这样的反差和对比，推动“谁是真正的怪物”的阅读思考。

小说标题意蕴丰富，耐人咀嚼。读完小说，我们不妨追问：实验什么？是实验高科技，还是我们对高科技的态度？是实验冷冰冰的技术操作，还是尊重所有生命、坚守伦理底线，哪怕其不完美？这是面对未来我们必须回答的问题，也是必须从儿童时期、从现在就做好思考的问题。

江苏省中学语文特级教师、科幻阅读推广人 曹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