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管教不严,说还不信

裴文序步至亭台,远远望向湛蓝色的天际,宛若云霄落鹤,那抹月白色的背影在天地间黯然神伤。

那抹背影知道身后来人,转过身来,怀中握着两支菡萏,水珠微微晕染那抹月白,虽价值不菲,却是花苞紧锁,可惜这束采摘过早,只怕难开,一如他的心头紧紧锁死。

裴文序叹息,女娲将毕生心血赋予了眼前人,让他成为这天地间最标致的人物。

可惜儿郎一入宫门,容貌成了最没用的东西。

命人煎茶待客,胡荽、岑草以独特的味道交织在空气中,俱思服难免要提上一嘴:“裴府尹的茶,以后劲清香而惊世骇俗,可惜,不对我的胃口。”

那只绣有胡荽的宽袖一挥,唤来侍从,狗牙带着“不识货”的鄙夷,撤掉茶水。

“茶,我是不吃的,但人,我是要带走的。”俱思服直抒胸臆,缓缓放下两支菡萏。

菡萏映于眸中,他一脸的神色飞扬:“我来时路过,正逢采花女卖的花别致眼熟,若将此花拟人,折采菡萏株苞,无异于扼杀双十芳华。”

话中藏有剑锋,婉转游刃,裴文序何等聪慧,嗅其动机,宋若昭便是双十芳华。

如若不放了九尧,俱思服便拿宋若昭同九尧陪葬。

“此案涉及小儿坊,牵涉朝中大臣,定由三司会审,本府尹只怕爱莫能助......”

裴文序正一番官场客套,那双正直的瞳孔被刺得晃眼,天子象征的金质鱼符,势不可挡。

随身鱼符,以明贵贱,应征召。

俱思服的震慑力极强:“为了一个九尧要将这股势力错根拔起,京兆府公然敲打我御前侍奉的脸面。圣人酷爱珍禽走兽,小儿坊应事于天家,圣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若要迁怒于人,不可能只迁怒一个。”

右掌扣在玉桌上细细清算,“令尊令慈二人,你家兄弟三人,襁褓小侄一位,其母加一,还有你家刚及笄的妹妹,八口人,恰好双数。若圣人偏爱凑十,只怕还要牵连。”

“......”

要挟之意更甚,狗牙当即喷沫在思服脸上:“刁奴,你卑鄙!”

“哦?被你们囚禁,我来救人,是谁卑鄙?”俱思服于狗牙微微一笑,“我服侍天家,是有头面的官职,而你在这服侍我,还对我出言不逊,咱俩究竟谁是刁奴?”

狗牙毅然高涨:“俱侍郎好威名,可惜你的脸面和你的躯体一样都是零!”

羞辱之意如雷贯耳,俱思服目光杀人。

裴文序连忙呵斥:“刁奴住口,鄙人管教下人不严。稍后我命人释放九尧,聊表心意。”

狗牙:“?”

九尧罄竹难书,狗牙蓦然悲愤:我家郎君不干净了!我家出淤泥而不染的郎君,我家刚正不阿的郎君,终于在这可怕的世道误入歧途了。

随即又望向许持安,试图共享心声。

呔,那厮终究是个自私之徒,眼下郎君被敌方胁迫,忘了初心,许持安竟然还在偷闲,只顾着自己捶背捏腿!

迎上狗牙带怨的目光,许持安也礼尚往来:我搬酒坛子闷声干大事的时候,不见得你将胡荽茶留我一盏,日子还是狗牙会过啊!

狱卒来禀:“狱中起火——”

在那牢狱的方向,一团浓烟罩于上空,黑云压城。

“火源起因,是九尧焚火自尽——”

一具焦黑的尸体被抬上来,五官皆以烧毁,只能从关押的狱门号来判断是九尧遗骸。

俱思服睥睨着遗骸,并不恼怒,似有似无的嘲笑嗔道:“裴府尹,正如你所言,府中下人确实该管教一番,小心下次整个府尹都烧空了。”

“死了便罢吧,我不走这一趟,他如何投胎呢。”

俱思服作礼辞别。

裴文序:“送客。”

狗牙:“不送!”

启唇虽有前后,但狗牙几乎是和主子的声音双双响起,同时落地。

不是对话,胜似对话。

听得人冷哼一笑:“如此刁奴,说他管教不严,还不信。”

狗牙:“!!”

风潮涌过,那片红绿交错的叶子任我翻飞,俱思服惬意自得地踏上来时路,京兆府的茶无可恭维,但是酒还不错。

只是这般好酒,偏要用来引火,确实可惜了。

池塘边上,一位老丈钓鱼回来后发现天塌了:“啊!我的千瓣莲啊!”

“我十金才得一颗种子的千瓣莲,我的养鱼搭子啊!”

“但凡给我的鱼留一朵啊!”

俱思服慢条斯理地路过,出言安慰:“裴公,倒不至于悲伤如此,我看见还剩着两朵呢。”

独苗虽迟但到,老丈连忙擦了擦眼泪,执手相握:“好人一生平安!”

好人指了指亭台的方向。

五十的年纪,鬓边已生白发,奈何老丈眼尖,顺着方向远远望去,精准定位石桌上摆的两支菡萏。

可是,这顶什么用啊!

他要的是在池里!在池里还能繁衍后代的独苗!

这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渐行渐远的俱思服:??

不是说一朵足矣吗,怎么还越哭越响了呢?

狱卒清算火灾现场后,带着疑惑来回禀:“府尹,人犯倒是齐全,不曾有缺,只是看守的狱卒不知何处去,尚未归列。”

狗牙不耐烦地挥手:“肯定是偷懒去了,别为这点小事来劳烦郎君,快将这烧得没鼻没眼的尸体抬走……”

没鼻没眼——

许持安惊呼,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家郎君,俱思服偷天换日,只怕那位狱卒不会再归队了。

只怕归西了。想法不谋而合,裴郎君瞳孔地震,本想留他一命顺藤摸瓜,到头来瓜终究先人一手。

“孽子!你拔我荷花做甚!”

人还未走到跟前,怒吼声已漫天飞舞。

“因为要拔。”所谓的孽子,平静地回答。

许持安不由得忧心起来,眼下郎君连种胡荽和岑草都懒得提了,可见九尧之事,备受打击。

裴夫人朝这边走来,隔着十米远的距离就喊:“让让!”

如春风细雨,温柔无比。

狗牙就横在路中间,瞧见主母尊驾,倒也没有让路,他心想,若是俱思服还在,定又骂他刁奴吧。

主母走近后,却见那糙汉两手提着鱼具什物,方才的春风细雨已转雷阵雨,连名带姓地吼:“裴让!”

狗牙耳膜一跳,这下必须得让路!

没有了荷叶的掩护,池中各色条鱼竞争潜跃,裴夫人算是看明白了。

红唇一启,女声锐利恰如火星子炸起:“好你个裴让,我说你平白无故总往京兆府跑什么,原来背着我在这养鱼,这个家你是一点也不顾了!”

“还没说你呢,崔莱!你教的不肖儿,把我鱼的荷花全拔了!”

“裴让,我儿子优秀就是你基因好,儿子犯错了就是我教坏了呗!”

“真受不了你了,崔莱,如果哪天我和我的鱼抱团出走,一定是你逼的!”

“好啊,我崔莱贯有成人之美,等你死了,我不挖墓地,诶!我直接抛尸喂鱼,成全你们,你中有鱼,鱼中有你,比胡荽和岑草还要绝配!”

“崔莱,你最好说到做到!顺便要给我和鱼们做件衣服!不然水里很冷!”

“给鱼做衣服,亏你想得出来!你儿子却连底裤都是偷姘头之夫的来穿!”

孩子他娘一面凶着,食指径直戳向裴文序的脑门。

他爹:“!”

孩儿:“?”

狗牙人如其名,比狗还要机警些,嗅到危机,便以脚步乘风,人影全无。

到此为止,裴文序真信了俱思服那句话,得此刁奴,确实管教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