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混乱

纪明江扇尖所指之处,空气骤然凝固。他口中那句冰冷刺骨的“锁链”并非虚言,只见他五指微张,指尖萦绕起肉眼可见的、带着浓郁酒香的淡金色气流。地上狼藉的酒液如同受到无形之王的召唤,猛地沸腾起来,不再是散乱的水泊,而是化作数十条粘稠、闪耀着金粉光泽的琥珀色“酒蛇”,嘶嘶作响,闪电般缠向正欲后退的姜晓莹!

“哇啊!”姜晓莹只觉脚踝一紧,冰凉滑腻的触感瞬间蔓延,那酒液凝成的束缚竟比真正的锁链更令人窒息,带着沉甸甸的醉意和不容抗拒的拉扯力,将她猛地拽倒在地,半个身子重新陷入那散发着奇异光芒的酒池。她怀里的油纸包被挤破,仅剩的半个烧饼滚落出来,瞬间被酒液泡得发胀,那张要命的抵押文书也被酒水浸透,油污与朱批小字晕染开来,在湿透的粗布衣襟上洇出一片模糊的暗黄。

“本王的酒牢,滋味如何?”纪明江居高临下,裂开的玉骨折扇轻轻敲击掌心,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优雅,却淬着更深的寒意,“看来,你这小贼不仅赖炊饼的账,连本王府库的钥匙,也敢觊觎?”他目光如刀,精准地切割着姜晓莹衣襟上那片模糊的“纪”字轮廓。

“冤枉啊王爷!”姜晓莹在粘稠的酒蛇缠绕中挣扎,试图护住胸口,“民女……民女真不知道那是什么钥匙!这破纸是卖炊饼的张老头抵给我的!他说……说这画上的云锦书能换十个肉烧饼!”她急中生智,试图祸水东引。

“张老头?”纪明江眉梢一挑,眼底掠过一丝精光。这个名字,似乎触及了某个隐秘的线头。

就在此时——

“咕噜噜……”一阵怪异沉闷的泡泡声从混乱的酒池深处传来。那条被姜晓莹塞了半个烧饼、又吞了一只鲛人泪耳珰的糖醋鲤鱼,发生了惊人的异变!它原本金红油亮的身体,此刻竟透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琥珀色光泽,仿佛整条鱼都被高度浓缩的酒液浸泡过。鱼腹处,隐约可见一个不规则的硬物轮廓(耳珰)和一团膨胀发白的面糊(烧饼)在翻搅。鱼鳞缝隙间,丝丝缕缕的金粉不受控制地渗出,如同醉汉的汗珠。

更骇人的是,它似乎“醉”了!鱼身不再灵活游弋,而是像失控的醉舟,在酒池里疯狂地横冲直撞,时而肚皮翻白,时而鱼尾乱甩,每一次撞击都掀起更大的酒浪,泼洒得满地狼藉。

“我的耳珰!我的耳珰还在那鱼肚子里!”大小姐被酒蛇缠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醉醺醺的鲤鱼带着她的珍宝乱窜,心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喵——!”真雪狸的注意力瞬间被这发光发醉、行为怪异的鲤鱼再次牢牢吸引。那半片被东珠砸飞、又被狂风卷起的牡丹花瓣,此刻正巧飘飘悠悠,落向鲤鱼疯狂扭动的方向!蓝宝石般的猫瞳里,对花瓣的执着和对异变鲤鱼的好奇(或者说捕猎本能)激烈交战。

知府大人捂着鼻子,试图离这片疯狂的酒池远些,却又忍不住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结果脚下踩到一颗滚落的珍珠,“哎哟”一声,眼看就要栽倒——

“阿——嚏!!!”

第三声,也是最为惊天动地、仿佛能撕裂空气的喷嚏,在知府大人即将摔倒的瞬间爆发!

这一次,狂风不再是简单的卷动。它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了整个庭院里的空气!地上所有破碎的酒坛残片、散落的金粉、东珠粉末、牡丹花瓣、甚至人们被吹乱的衣袂发丝……所有悬浮的、细小的颗粒,都在这一瞬间被赋予了狂暴的生命力!

“轰——!”

一道由酒滴、金粉、珠屑、花瓣、木屑混合而成的、浑浊而璀璨的“龙吸水”骤然拔地而起!它疯狂旋转着,直冲庭院顶棚,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强大的吸力将周围的一切都向漩涡中心拉扯。

离得最近的真雪狸首当其冲,“喵呜”一声惊叫,白色身影被卷得离地而起,打着旋儿飞向那恐怖的漩涡!它爪子徒劳地在空中乱抓,目标赫然是同样被狂风卷向漩涡中心的那半片牡丹花瓣!

“雪儿!”纪明江脸色终于变了,这猫对他而言绝非普通宠物。他顾不得姜晓莹,折扇猛地向漩涡方向一挥,数条缠绕姜晓莹的酒蛇瞬间崩散,重新化作酒液,试图在空中形成一张网去兜住真雪狸。然而,那风暴的力量远超他操控酒液的能力,酒网瞬间被撕碎!

而姜晓莹,在酒蛇束缚消失的刹那,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这恐怖的吸力拽得双脚离地!她惊叫着,手忙脚乱地试图抓住什么,湿透的衣襟在狂风中彻底敞开——

那张被酒水浸透、油污晕染的抵押文书,终于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狂风卷过纸张,湿软的纸张被瞬间拉平、绷紧!

就在姜晓莹被吸得飞向漩涡、文书完全展开在风暴中的千钧一发之际,纪明江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混乱的烟尘与飞舞的碎屑,死死锁定了那模糊的债权人签名处!

虽然大部分字迹被油污和酒水晕染得难以辨认,但在那关键的签名位置,几个被特殊朱砂勾勒、在狂风中反而显得异常清晰的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纪明江的眼底——

**债权人:纪、明、澜!**

那个名字,那个早已被家族除名、消失在权力漩涡深处、甚至被外界认为早已不在人世的……长兄?!

纪明江瞳孔骤然收缩,捏着裂扇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取代了他惯有的冰冷与算计,爬上他俊美却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庞。

而此刻,姜晓莹已被吸到漩涡边缘,那张写着“纪明澜”名字的文书,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张来自幽冥的索命符,即将被这狂暴的、混合了酒香、金粉与破碎珍宝的风暴彻底吞噬。醉鲤翻滚着被卷向漩涡中心,真雪狸的白色身影与那半片牡丹花瓣在风暴中绝望地追逐靠近……

整个庭院,在知府大人这最后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引发的末日般的风暴中,彻底陷入了疯狂、混乱与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巨大秘密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