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真过起来就跟水似的哗哗的淌,但陈鹏却觉得,今年的时间像凝固的冰河,怎么总是那么漫长?
他来恒一的学校好几次了。最近谁都找不到恒一,虽然他的行动轨迹还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但仿佛和这个世界突然间断了联系,找他忒费劲。
自从经历了上次的糗事,陈鹏便觉得自己欠了盛美天大的人情。
人情得还。
好几次晚自习,他偷偷溜到恒一的学校来,总算皇天不负苦心鹏,让他在图书馆成功堵到了目标人物。
“哥、哥。”
陈鹏进了图书馆,眼见四周都坐满了学习的人,恒一身在其中也在看书,陈鹏一咬牙,猫腰钻到桌子下面,抱着膝盖蜷腿一坐,伸手去拽恒一的裤脚。
他这耗子体积有点大,不能不被人发现,对面有男生瞧见了偷偷的笑。
恒一烦的要命,他抬腿嫌弃的踢了陈鹏一下。
“哥、哥。”
下面还跟闹耗子似的,再这样搞下去动静太大就不文明礼貌了。
恒一收起书,快步的离开了图书馆,和经管的约了场篮球,时间到了,干脆去发发汗。
说起这个,恒一最近发挥的不错,和同学之间的交往也日益融洽了一些。
他不再溜边儿了,也愿意和别人平心静气地聊几句,都是二十上下的男孩子,没那么多私心龃龉,有人递橄榄枝,很快就一团和气。
打球的间隙,恒一余光一扫周围,看台上除了几个看热闹的女生,倒是没看见小身板的陈鹏。
“走,吃宵夜去。”一场球赛下来,男大们个个热气腾腾,有同学提议一起去吃东西。
这次恒一坦荡的拒绝了,“我还有点书没看完。”
大家也不以为意行,“那你想过来了,随时过来。”另一个说:“那你把笔记做好,明天借我see see。”
“没毛病。”恒一痛快的和对方一对拳,和大家挥手告了别。
看几人走远,恒一拎着球衣去了更衣室,这个时间只有冷水提供,所以几乎没人来冲澡,恒一倒是习惯了,用冷水淋头草草洗了,把毛巾盖在脑袋上,来到柜子前,打开自己放衣服的铁皮柜门,只把裤子穿好,就听耳边阴侧侧的突然又传出来——
“哥、哥。”
完全不给任何心理准备,恒一被当头吓得一个踉跄,猝然抬头,就看见陈鹏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铁皮柜上面去了,此刻正跪在上头,探出半颗头来,磨牙似的压低了声音喊人。
恒一整张脸都在抽搐,“你......脑袋是不是有点什么大病?”
“那我这不是找不着你嘛。”陈鹏还怪委屈的,“现在和你说几句话怎么这么难?”
恒一高刚说话,走廊外面一阵声响,几个其他系的男生正结伴往这边走来,眼看要到近前,恒一脑子一抽,伸住两只手,将陈鹏从柜子上面拽下来,团抹布似的塞进自己狭窄的的柜子里,哐一声将柜门甩上。
陈鹏惊叫半声,另外半声被自己伸手捂回了嘴里,耳朵边还带点耳鸣余音。
柜子空间太狭窄。他将将缩在里面,一点富余空间没有,感觉也是天生带点缩骨功基因,里头空气也稀薄,兜头兜脸的充斥着恒一没换洗的球衣的味道,有一点点刺激,但并不十分难闻,是年轻的雄性的荷尔蒙的味道。
恒一在外面磨磨蹭蹭,直等那几个人离开了,才打开柜子,没好气儿的把陈鹏拽出来。
陈鹏好像被关傻了,眼睛有些虚焦,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等恒一换好了衣服,才搓搓脸,回神一般用力的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两人走出更衣间,走过体育场,沿着林荫小道慢慢地走。
一棵棵高耸的大树上都已经没有了绿意,只有遒劲突兀的枝丫。
又回到图书馆,这个点人倒是少了一些,恒一找了空荡的角落坐下,陈鹏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蹲坐着,整个身子趴在桌面上,脑袋够到恒一面前,锲而不舍的追问:“哥,你最近怎么了?我听我爸说,你把所有的兼职都辞掉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能有什么事,就是想好好学习了,不想浪费时间,而且马上要考试了。”恒一都懒得看他,说完戴上耳机。
“你这么聪明还要学习吗?”陈鹏不吃这套说辞。
“谁不聪明?”恒一怼他一句,“别说话了。”
“这边不是没人吗?”陈鹏有一些不甘心的问,“那我们的行侠仗义组合就要解散了吗?哥,你是不是要单飞了吗?”
恒一充耳不闻。
但陈鹏知道他能听见。
“我跟你说,我们最近遇到好多事......”
“我没兴趣听。”恒一把书翻了一页,做了两行笔记。
“找你也不来,”陈鹏嘟嘟囔囔,“圣诞节那天我们给你打了好多电话,发了好多信息......清水路那场演唱会可好听了,我们把串串婆婆都请到剧场去了,她跟着我们一起唱,挥着荧光棒,超级开心,”陈鹏伸手摘下恒一一边耳机,“你听没听我说话?”
“陈鹏!”恒一两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拍,正视着陈鹏,眼神严肃,“没有人不付出努力就能得到什么,
我现在想好好学习,我也劝你好好学习......”
“可我成绩够考高大学了......”
“那你知不知道大学上面还有更好的大学,更好的大学里面还有更好的专业?考上了大学,还要拼绩点,还有保送资格,还有读研读博,出国深造,总之学无止境。”
陈鹏眨眼,“也没有那么复杂吧,大学毕业找工作,赚钱养家不就行了吗?”
恒一冷笑,“是,没那么复杂,呵,还不都是人嘛,还不都是两个鼻孔一张嘴,能吃饭会喘气就行嘛?那五星级饭店的臭豆腐108一盘,跟你学校门口买的五毛钱一袋的臭干子,闻着不都差不多嘛!”
陈鹏扑哧一声乐了,捂着嘴没忍住,说:“哥,你真逗,你想教育我,也想个好的比方,都提到五星酒店了,结果卯着劲儿也就能说出个臭豆腐。”
眼看着恒一又要翻脸,陈鹏赶快从包里掏出一个透明玻璃小罐子,鬼鬼祟祟递过去,“哥,给你,这是盛美给你的圣诞节礼物。”
恒一一时好奇心作祟,顺手拿过来,看见这玩意不过掌心大,里面五颜六色的,错落着十几只彩纸折成的纸鹤。
“这什么年头了,送这个干嘛?让我穿成串儿,烤着吃?”恒一往回一扔,“别拿你们幼儿园手工课的东西糊弄我。”
陈鹏被戳穿,脸有点红。其实这还真是他瞒着盛美自己偷偷折的,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想当一个和平的信使,传递一些爱心的纸鹤。
“那你现在,还考虑接盛美寒假的补习吗?”
“这是个正经事。”恒一点点头,“每天给她补习两个小时时间还是有的,你跟她说,这个工作,如果她想让我去,我还是会教她的,而且会好好教。”
“那就行。”陈鹏得了定心丸儿,眼珠又在桌面上瞄了一眼。
“快走。”恒一把耳机又戴回去,“我看见你总感觉有只耗子在眼前来回晃,看见就想打。”
“走,我走。”陈鹏两手抬起来,做投降状,但是在离开的前一秒,手指鬼鬼祟祟的抠进恒一的笔袋里,从里边挖出一个粉红色锥状体的贝壳来。
“这小东西,不用我拿走了哈。”
“嘿,你干什么?”
“我给盛美,好歹当一个纪念品,证明我来过一趟,也当你千纸鹤的回礼。”陈鹏嬉皮笑脸的跳下椅子。
恒一眼神微微闪了一下,转瞬即逝,随即只是抿紧了嘴唇,一挥手,“滚滚滚。”
使命达成。
陈鹏心满意足的走了。
恒一总算安下心看书,一直踩着图书馆关门的时间,才从学校出来。
他换了辆单车,这样回家就不用受公交车的时间和校内外距离的限制,长远看也能省一些钱。
只是他刚刚长腿一扫跨上自行车,余光就瞄到有一个人朝他的方向跑过来。
恒一停下脚步,转过头去。
那人又像是丧失了勇气,默默地借树影隐藏起来。
恒一皱眉在那等了几秒,树荫那边都没动作。
算逑了,有病。
他感觉自己是疑心病犯了,尤其是在被陈鹏骚扰了一遍之后,感觉哪哪都是耗子。
到家时,陈霍正在卫生间里洗衣服,狭小的空间被两只巨大的塑料盆挤满,里面放着陈大海换下来的床单被罩。
“我回来了。”
恒一洗了手,顺手拿了个小凳子过来。
他身高太高了,四肢又长,只能坐在厕所门外,费劲的弓下腰。
陈藿看他那样子太局促了,不让他沾手,“你别碰了,再投一遍就洗完了。”
恒一没动,但也没离开,低声问:“爷爷今天怎么样?”
“还那样。”陈藿说。
她现在也只干下午班的宠物医院的工作,其余的时间在家里照应,但是陈大海即使脑壳稀碎的时候也不怎么愿意见她,所以白天有胡麻姨在,她就远远的躲开,自己在家里胡乱找一个小角落猫起来看书。
“你要考那个......自考大专?”恒一早起看见了基本教材。
“是,我是这么想的,今天也问了人,有个什么行政管理专业,好像对之前的前置学历没有什么要求,考的科目少,难度也低,最主要的是,”陈藿抿了下嘴,“最主要的是,没有数学和英语的要求,这两个对我来说实在有点太难了。”
“我可以教你,如果你想学的话。”恒一看着她说。
“算了,感觉让你教我有点小题大做,而且你学业都够忙的了......对了,今天挺逗的,”陈藿刻意提起别的话题,岔开恒一的话,“胡麻奶奶说,今天有个挺奇怪的女人找到家里来,看人看房子的,问话也不吱声,胡麻奶奶就问她:怎么,你也是来相亲的?那可晚了,老头人已经傻了,谈不了情,说不了爱,也不生龙活虎了......那女的跟看女土匪似的看了一眼胡麻奶奶,转身就跑了。”
恒一也给逗笑了,“胡麻奶奶这嘴是真够损的。”
两个人一起合力把床单拧干水,撑开挂在了后院的晾衣绳上。
恒一倒了三杯水,摸黑给每人床头放了一杯,才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