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
陆知节擦了擦手,对蒙骜两人道,“上将军,老将军,当下王薨,朝野不宁。”
“对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对外,山东六国伺机偷袭。”
“这都少不了两位老将军的坐镇。”
一开口,先给两人戴高帽子。
蒙骜很是受用的点了点头。
王龁微微眯眼,显然也是听的舒心。
陆知节继续道,“王后急诏两位回来,主要是镇国安民。”
“有两位将军在,大秦的主心骨就在。”
“大秦威震山东者何,大军也。”
“但自从长平大战之后,秦军连续三战败北。”
“一郑安平战死三万,降两万,丢尽了秦军脸面。”
“二战王陵将军被迫出战,全军溃败。”
“三战王老将军率二十万大军攻赵,遭遇魏国信陵君统帅的五国联军,惨败落幕。”
话说到此处,王龁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升起了一抹绛紫色。
这是他的伤疤啊,哪一战败北之后,他不但丢掉了遴选上将军的资格。
还背上了葬送秦军的骂名。
军中的老兄弟们,都刻意避着伤疤。
从未有人提及。
但是陆知节居然给说开了。
蒙骜看陆知节的脸色稍稍有些不快。
这虽然是事实,但是揭伤疤的事情,就不劳你大驾了。
你来的目的,无非是公子政说情。
就这几句,已经给堵死了。
可陆知节浑然不觉,继续道,“然则,这非将之过。”
“武安君白起曾说过,战机在时不再势,长平大战之后,赵军已经成哀兵,举国同心,以死为战,岂能落败?”
“在背后非议我秦军,非议老将军者,都是不懂兵战之人。”
“国君如此,朝臣如此,老秦人亦如此。”
“老将军能承受如此委屈而不发,足见心胸之宽广。”
“请受我一拜。”
话音落点,陆知节对着王龁拜了一拜。
老王龁原本绛紫的脸上,瞬间浮上一抹红晕。
罕有波澜的内心此起彼伏。
看向陆知节的眼神中,不期然充满了感激。
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个为自己正名的人。
“上将军这些年,忍受着举国上下的不解,连连对外作战,第一战铁奇闪电袭韩,夺取两城,歼韩军步骑四万。”
“第二战长途奔袭赵国,攻下二十三座城池,灭九万余赵军。”
“第三战,奔袭魏国,一举下了吴城,大大挫伤了魏军士气。”
“三战三捷,山东六国士气锐减,畏秦如虎。”
“可老秦人却觉得这是稀松平常之功。”
“完全难以抵消前三败的之罪。”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三战,本可以就更辉煌的战果。”
“可上将军受制于昭襄王,不允许大军出击,只准轻兵奔袭。”
“上将军何其冤也。”
话音落点,上将军蒙骜虽然古今无波,但心底却长长松了一口气。
终于有个明白人,能理解他的苦衷了。
“武安君白起生平七十余战为何无一败绩。”
“原因何在?”
“在君王、庙堂、秦人齐心,在国立充盈。”
“在君王、上将军、丞相三心合一,举国而战。”
“而在长平大战之后,首在昭襄王只想守成,不想扩张。”
“次在国力不足。”
“国力不足责任在何?”
“丞相也。”
好家伙,短短几句话,舔了蒙骜王龁不说,顺带把丞相吕不韦给踩了一脚。
然而,这还没完呢。
“自孝公以来,四代图强。”
“一直到昭襄王之世成为天下霸主。”
“何以做到?”
“雄主、强将、名臣也。”
“孝公有商君车英景监、惠王有张仪司马错、昭襄王有魏冉范睢白起、目下两代君王有上将军,有老将军这样的强将,可名臣何在?”
“这几年,秦有强将而无名臣。”
“有强兵而无雄主。”
“何怪两位将军呼?”
这一番强大的说辞,彻底让蒙骜王龁彻底放下了压在心头的大石。
整个人都轻松了少。
倏忽间,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
蒙武、王翦听的也是心情激奋,他们压抑太久了。
日日操练、坚守,算哪门子秦军?
诚然,这番说辞要是让吕不韦知道,怕是要骂娘了。
“然则,纵然我等理解两为老将军。”
“可两位老将军的心底,却不会轻易放下对山东六国的征战。”
“此番只要新君上位,我想定会同意两位老将军大举动出,震我国威。”
共情,发泄,许愿一气呵成。
主打的就是一个好舌头。
后世看多了那些辩论,甚至是大选。
哪个不是如此套路?
犹记得后某国大选,候选人上台演讲,旁的不说这饼先画一箩筐。
百姓自然也知道未必都实现,到就吃这一套。
这支持率嗖嗖就上去了。
陆知节在昨晚就想好了说辞。
但是他不是画饼,是真的有谋划。
“好,说的好!”
“知我者,先生也。”
“若不是大丧期间,定要和先生大醉一场。”
“不过,依先生之见,当下该如何?”
老蒙骜那洪钟般的声音响彻整个前厅。
他迫切的想要对外一战,迫切想正名。
王龁也是。
但他虽长在沙场,但朝堂谋略也不输于人。
陆知节说的他都认同。
但陆知节有几分能耐?
“一为国丧大礼和新君遴选。”
“二为防备敌袭。”
“三为安定朝野。”
“国丧大礼自有丞相府操持。”
“但是防备敌袭和安定朝野,离不开两位老将军。”
“这也是王后为何一定要诏两位将军来的原因。”
陆知节拱手回道。
王龁听的来了兴质,这特使有两把刷子啊。
干脆难他一难,谁教他一开始揭老夫伤疤。
当即道,“先生看来,若防敌袭击,当如何铺排?”
蒙骜也饶有兴致的看向了陆知节。
这问题,可是有些超纲了。
“铁骑五万进驻河西,策应九原上郡,防匈奴南下入侵。”
“步军五万出丹水谷地,和武关成呼应之势防楚偷袭。”
“步骑十万开进崤山腹地,策应函谷关防魏韩侵扰。”
“五万精锐铁骑,两万弓弩营将士,携大型弩机北上离石要塞,防赵军突袭。”
“蓝田大营二十万大军枕戈待旦,随时支应各处。”
“如此防御布置,两位老将军以为如何?”
陆知节看似边揣摩边说,但心底早就有了一张硕大的秦国地图。
要成一番功业,刚靠舌头不行。
得有点东西。
在边疆时时他通常都和战友模拟先秦后两千多年的大战。
让他调兵遣将,完全是专业对口啊。
更何况,这些他早都看过。
还不是信手拈来。
蒙骜和王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意外。
对多了一份敬意。
就实而论,他们亲自布防,也未必有陆知节想的这么周全。
如此一番布置,秦国边塞便固若金汤。
陆知节不是秦军大将,对秦军边塞理应不知。
可说的头头是道。
若非兵家,断无可能。
蒙武和王翦都下意识的站起来拜了一败。
他们虽然都是武将,但是距离兵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能打仗,不代表就可以成为兵家。
何为兵家?
是研究军事理论,从事军事活动的学派。
是当下军事思想的精华。
大秦迄今为止,只有武安君白起堪称兵家。
蒙骜、王龁此生除了打几场大仗证明自己外,最后的夙愿就是成为兵家。
不由略显激动的问道,“先生可是兵家?”
陆知节谦逊的拱手,“不才正是祖师孙武传人,尚算知兵。”
孙武,是兵家鼻祖。
被当世武将奉为天神。
孙武传人的名头一旦传开,怕是山东各国会想尽一切办法抢人啊。
但是你强归你强,原则一定要分明。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来做什么,我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先生不但是阴阳家,更是兵家大家。”
“老夫佩服之至。”
“有先生为公子政操持,准错不了。”
“可公子政是赵人,而非秦人。”
“老夫断然不会支持他。”
“就算他能在遴选大考中出彩,老秦人也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