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20.两人的过去

AD.1995

那是难忘的高一。现在回想,如梦幻一样。

我和小学时就是同学的好友升入了高中,这本是平常又值得喜悦的事。然而,我们错了。

那一年,他迷上了同班的两仪,痴迷到魔怔。

他和两仪先前并不认识,两者巨大的身份差距更注定这份恋慕无果,他深明这点,他从未奢望表达。

——在他身边的我能体会到,那是浅淡青涩的梦一般的朦胧感。

原本一切只会这样下去,到了大学时代一定就放下了。可世界并不是如人所想的运行,我为他担忧着————当那件事发生后。

在我的牵线下,我、他、还有两仪在校都是一起吃午餐。

午餐地点在第二校舍的屋顶上,附近还能看到不少和我们一样的。唔,两仪作为一个女生,意外的没有带午饭的习惯。

这正是他拜托我帮忙的原因,他太过担心两仪了,自己却过去害羞,无法表达。于是,当我与两仪搭讪提出邀请后,两仪爽快的同意了。

因为我和她说:他的厨艺比米其林餐厅的厨师还要好,如果不想带午饭可以让他多作一份,他是十足的布朗尼,不会拒绝。

我们每天便成了怪异的午餐搭伙,每次都有人用异样地目光看来。我们不在乎,或者说,这是一种享受吧。出于好朋友的身份,我想帮他争取机会,三人却因此很少说话。

可以说,那时的我内心一定在嫉妒两仪吧。她的出现让我们的生活完全大变样。

——嘎哈?黑桐,你们三个是怎么回事?

有人这么问过,我无法解释,三人的关系是矛盾循环的三角形成,该说谁才是起因?

让一起变质的起因,是某一日的旁人闲聊,我原本想当作没听到,那个有些危险的名词却让我不得不反问。

“咦?”

“就是杀人。在暑假的最后一天,西边的商店街发生一起凶杀案,不过还没上新闻就是了。”

“居然有杀人案,治安真差。”

“嗯,而且犯案状况也相当残酷。听说尸体的双手双脚被砍断,直接弃置在现场。现场一片血海,警方做鉴识时好像用铁皮围住了路口。凶手还没抓到。”

“只有双手双脚?人只是被砍下手脚就会死吗?”

“一旦大量失血导致缺氧,生理机能应该也会跟着停摆。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会先因出血性休克致死吧。”

那人一边咀嚼一边说话。

这家伙经常提起这类话题。据说他的表哥是与警方有关的人物……既然会向亲人泄漏机密,地位应该不会太高。

“……”

他露出了悲哀的表情,咦,那个死者与他有关系吗?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从他那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看到别的表情。

可以的话,我宁愿不见到这个。

“黑桐同学。”

什么事?

这是两仪少有的话,她似乎很不满地闭上双眼,向这么反问的同学抗议。

“这应该不是用餐时该聊的话题吧?”

你说得对,我点点头。

“为什么会悲伤呢?”我看着悲伤的他,心中保有这样的疑问。

那天,阳光正盛,令人心旷神怡的晴空,舒适的光,茂密的树叶沙沙摇响,从枝丫间透出几缕光。坐在阴影下的我们身上也被光斑遍布。

炎热的夏啊,如此宁静。我们听着愈渐美妙的虫子鸣叫声一直、一直沉默。

——在那之后,为了如今的巴,我对杀人事件进行调查。真怪。难道是我对两仪抱有偏见吗?这些线索都有指向性的,无声说明,一切都与她有关。

两仪,是杀人魔!

我被自己这嚇人的猜想惊住了。怎么会呢?一定是我多想了。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认为应该再调查一下,不能因自己的想法误会两仪——我是真心希望他们能有个平稳的结果。

♢♢♢♢

这是个冬天。

今天从早上就一直在下雨。

雨声滴滴答答,混着同学们的抱怨和催促。

媒体已报导了之前所提及的凶杀案,学校方面禁止学生留下来从事社团活动。一个月内已经发生了第四起命案。

警方尚未掌握凶手的身份,甚至连犯罪动机都还不清楚。被害者之间没有共通点,全都是在深夜外出时遇害的。

若是发生在远方还能隔岸观火,但事情发生在自己居住的都市可就不一样了。学生们要在天黑前回家,不止是女生,就连男生也要集体放学。晚上九点过后就会有警官出来巡逻,最近这阵子谁也无法在夜间尽情散步。

有许多同学没有带伞,雨这样下一定会很着急吧?然后,不出所料,我远远的看到他在给这些人发伞————不知道他是从哪拿来的,学校并没有余渥给学生发福利。

他一直没变,善良正直的人啊。如果他是信教之徒,那一定是于神像下清冽祈祷的神父了。

“……”

在所有人都拿到伞、听着他如妈妈一样的叮嘱安心的回家后,他将目光放向了站在门口倚着的,不论什么时候都穿和服的两仪。

我怀揣着那个可怕的猜想,内心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我深知,若这个念头被他知晓,他心中那片美好的憧憬恐怕会瞬间崩塌。可我又怎能装作一无所知?

——两仪,一定不能是你啊!

“这里还有伞和雨衣。”

“……不用了,会有人来接我。马克雷密斯你快点回家吧。”

雨丝像一层淡淡的面纱罩住操场。十二月的严寒,将人的呼吸冻成白雾。

“和服并不能保暖,下雨天会更冷。”

他关心的说。请勿多想。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关心,唯独涉及他自己反而会捎后。

“……你这么婆妈吗?真不知道黑桐他们怎么受得了你的。话说你和我的性别生反了吧。”

两仪不耐的辱骂他,感叹自己生错了性别。我对她的话赞成一部分,我也时刻想过,如果“马克雷密斯”是个女性就好了。

——虽然我已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这样的心思在现在仍然不被世人认可。不过,不论他是男是女,我所喜欢的是他的本质。

就算被人这么说,他还是那么体贴。

“我待会儿就走。回去之前,我就在这里陪你等吧,可以吗?”

两仪没有回答。

他点点头后,靠在水泥墙边。

我不由自主的藏住了身形,一直窥视着。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所幸“马克雷密斯”注意力全在两仪身上。

两仪仅仅在雨中等待着。

他保持沉默,为两仪披上了一件羽织。

我不敢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周遭不可思议地安静,唯一能听到的只有雨声。

两仪没有说话,默认了他的行为,拉了拉羽织让它更多的包裹自己。

“kodomo no goroni oi tekita yume wo omoidashi ta

wakakusairo no kanashi miwo komaku amaku utau

My fairy tale

……”

他靠在墙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他睡着了?我看见两仪傻眼地望去,发现他正小声地唱着歌。

是两仪这种孤癖的人没听过的。

————我有幸听他吟唱过,那是有如诗歌的旋律,我很喜欢。我曾向他询问歌名与歌手。然而,他也不知道,这是他过世的母亲从一位战士的口中学会的。

看着雨幕,我突然觉得有种浅淡的忧伤。

永远(えいえん)は终(お)わる

生(い)きて行(ゆ)く喜(よろこ)びと

痛(いた)みが始(はじ)まる

对我们三人来说,说的太对了。

即使情况尴尬,这段沉默却一点都不难熬。

真不可思议。为什么,这段沉默很温暖?

不知为何,两仪主动打破了她营造的宁静。

“——马克雷密斯!”

“是?”

他吃惊地离开墙边。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探头注视着两仪,眼眸中一定全部是她的影。

我忍不住心想。

……这个身为好好先生的少年,全校公认的好人,为什么要在意两仪?

“……为什么,是最后……”

两仪垂下头不去看他。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无力的垂手,原来,她对“马克雷密斯”也很在乎啊。这语气——

“才来找我?”

所以,难道她是在吃醋吗?这真是有她的风格的吃醋。而我,这样的行为是不是也掺杂了同种情绪?

“因为式很冷淡啊,好像不需要的样子——虽然我已经了解你了,但是同学很多的时侯你刚才的行为会为你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吧。”

这不是他的自大。我也可以直截了当的说:如果有人对“马克雷密斯”有些许冷视、说他坏话什么的,这个学校大概就不会有他的朋友了。

真是令人惊讶,不知不觉,他在学校里地位这么高了吗?嗯,打架的话全校所有人他是会站到最后的,脾气也是全校最好的,会维修工具,哪怕被认为该换的在他手里修一下就能继续用了。学校因此剩下一大批经费,作为学生副会长他对同学的关照也不少,领导力超群,所有人都服他。

社团活动,他是弓道社的王牌,如果不是身体意外一定会夺下全国活动的金牌。

无可挑剔!

简直是无所不能、校园的奇迹男神!

“嚇——你知道你自己这么受欢迎为什么还要每天和我一起吃饭啊。”

两仪同样清楚。

“你不知道我和你是两个极端吗?”

“嗯——,但是我,果然还是喜欢式啊。”

他微笑着,就那么注视着她。

被这突如其来、不带虚假的示爱弄的不知所措,两仪撇过头,我能远远看到,青春的红色。

不久之后,前来接人的轿车抵达校门,两仪与他告别。

“黑桐,看到现在你真的这么有空吗?不冷吗?我这里有个热水袋要不要捂一下?”

目视着轿车的他忽然说道,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发现我了。也是,毕竟是将所有人都放在心上的副会长啊。

他用着我所不知道的神奇方法,从某处拿出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热水袋扔来,我默契的接着,放在怀中缓解用寒冷——长时间在此站立,寒冷也侵入了厚重衣服了。

连他都没想到我会站这么久吧?

“——是因为式吧?没关系,不要担心……那件事我也在调查……一定不会是她的。”

我的想法已经这么明显了啊。

♢♢♢♢

抱有某种心情,在那之后,

我开始悄悄留意两仪的一举一动。她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言行之间不见丝毫异样。每次在屋顶一起吃午餐时,她平静地接过他精心准备的餐食,轻声道谢,那语气、那神情,与往常并无不同。但我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她眼中偶尔闪过的冷冽光芒,那光芒如同寒夜中的利刃,让我脊背发凉。

在那些夜晚,我穿梭于大街小巷,试图寻找更多关于案件的线索。

于是,某个夜,我与他不期而遇。

这里是第五个杀人现场。

在恣意生长的杂草之间,尸体摆放得宛如花朵。

以头颅为中心,双手双脚就像四片花瓣般散开。与头颅同样被砍断的手脚自关节处扭曲,越发强调出花的模样……有点可惜的是,比起花朵,这图案更像个“卍”字。

一朵人工的花被弃置在草丛中。

飞溅四散的血迹,将花朵染成红色。

———手法越来越熟练了。

然后,

就连夜色的黑暗,也在鲜血的赤红下败退。

看到了,

———她(Siki)在此绽开笑容。

原本浅蓝色的和服衣摆,已染上鲜红。

她如白鹤般优雅地触碰在地面流动的血液,抹在自己的唇瓣上。

血滴自唇角滑落。

那股恍惚感,令她的身躯为之颤栗。

那是她第一次抹上口红。

幸好,她没有注意到我。她沉醉于这杀人的喜悦中。“马克雷密斯”带我离开了“目击现场”。

头一次,我觉得他无可救药、堕落了。

“这之后由我接手调查吧。这不定是我们看到那样,我会证明,式并不是凶手。”

“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包庇,你不是……”

我也曾试图说服自己,这不过是巧合。两仪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怎么可能是杀人魔呢?但那些线索却如鬼魅般缠着我,挥之不去。我想起她平日里对生死的淡漠态度,想起她那远超常人的身手,这些细节都在我脑海中不断放大。

我不能忽略这些,不能坐视友人因为他走上歧路,甚至因此殒命。我试图让他明白,这一切已无其他可能。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黑桐!放心吧,任何让这座城市哭泣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如果真的是她……”

无言以对。最后,我被他这假面超人般的眼神说服了,决定退出调查,然而,我觉得自己还得做些什么。

一天放学后,我故意找借口留下,在两仪离开教室时跟踪她。我远远地跟着,心中忐忑不安。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那一刻,我感觉时间都停止了,心脏狂跳不已。

“黑桐,你跟着我做什么?”她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清冷。

我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在怀疑我吗?”她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我,让我无处遁形。

我咬咬牙,决定不再隐瞒:“两仪,最近的杀人案,我……我发现一些线索好像和你有关。”

她静静地看着我,片刻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去报警吗?”

她华丽的转身,走向光亦或无尽的暗。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我依旧和他们一起在屋顶吃午餐,但气氛却变得愈发诡异。

我私下里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如此在意她呢?

——式确实是个美人。但重点不在于外貌,她就是吸引我的注意。

“式仿佛随时都会受伤。事实上,她是个坚强到不会让自己受伤的人,却带着仿佛时时都会受到伤害的脆弱。

这让我无法丢下她不管,我不想看到她受伤的样子。……还有,我和她有过约定。”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约定。只是觉得,和他之间,有好多隔阂啊……

♢♢♢♢

在那之后,我遵守约定不再调查两仪,甚至连他也尽量避开,只是,偶尔听到的消息让我刺痛之余不免怀疑,他真的有用心调查吗?

为什么经常和两仪出去玩呢?关系为什么在这样危险的前题下更好了?

我听着大辅哥对案情的调查,一切线索都指向了两仪,这让我为他的安危担心。

后来,我从橙子小姐的口中得知,“马克雷密斯”一直在夜晚行动着,一直监视两仪,为此被两仪让手下殴打驱逐过。

因此,在某个夜晚,意外发生了。

—当天夜晚。

雨云在入夜后笼罩天空,不久后便下起雨来。

雨声中和了夜色的黑暗与喧嚣。

雨势没有大到倾盆大雨的程度,却也算不上是毛毛细雨。

我第一个抵达现场,看到的,是一辆停驶的撞在竹林损坏的卡车,路中间是血色的水泊,两仪茫然无助的抱着重伤昏迷的他———

……这,就是全部了。在这之后,两人都没有失忆。他也是在休养后就恢复健康。而被我视作害他受伤的“杀人魔”的两仪,好像陷入自责,自闭的呆在家中,据说沉眠比醒来时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