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朔朔,雪花飘舞。
徐寅目之所及处,不见雪景,却有雪色。
他擦擦鼻间不自觉淌出的血,默默将面前笔记合上,又摸了摸瞪得滚圆、已充血都不愿意闭合的右眼。
低头拱手道:“多谢娘娘赐教,我已将这《凉仙录》记了个七七八八,对这片古凉旧地上的种种神诡奇闻,多有了解。”
三山洞福地,位处凉徽道。
这凉徽道,指的就是四百年前灭亡的古凉国鼎盛时期,修筑的官道,一路绵延数千里,横跨古凉东南。
凡此古官道通达之地,皆称凉徽道。
曾几何时,那足有七百年国祚的古凉国,也是庞然大物,幅员辽阔,人杰地灵,沃野千里,疆土共分五大官道。
以古凉都为中心,向外纵深。
可惜,凉灭后四百余年,诸侯并起,古凉大地饱受分裂与战争之苦,混战不止,再也未曾一统。
古凉地名,沿袭至今。
也正因有诸多情由,战乱不止的古凉旧地上,横行着很多怪谈奇闻,诞生无数邪诡禁忌,出现了种种千奇百怪的习俗与规矩。
《凉仙录》,便是将其加以汇编所成的一部奇篇。
徐寅每每阅读,都有收获,阅历进益极多。
这知识可真白……他连忙摇摇头,停止杂念,只觉鼻子里窜出的沸血越发压抑不住了。
不对,右眼!你又害我!
沙沙~
暖风轻拂,引得四周花草奇异律动。
雪白光洁、纤尘不染的流线背脊上,点点青白色浮现,化作一身曼妙荷裙,遮挡住那不似人间的美景。
百花娘娘抚去荷裙褶皱,双手抱着莲蓬,缓缓回过头,面白胜雪,眉目镇定,古井无波,朱唇轻启开了口。
左眼,“它说,能帮到你便好。”
“多谢娘娘,帮了大忙了。”
徐寅掐着鼻子仰头,瓮声瓮气回答。
谁懂啊,百花娘娘不愧是一庙之主,竟如此慷慨,广施博爱。一个两世母胎solo的单身狗,血气方刚,哪受得了这种刺激。
在查阅《凉仙录》的过程中,若非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地观”的深层视角下翻阅的,只怕真的会血崩……
“我看这《凉仙录》并不完整,应该是从某部宏大篇章中截取的吧?头尾应该还有许多内容……”
徐寅面露疑惑。
类似的问题,他想问很久了,就差没直接问,为什么有些地仙身上、会烙印这样的古字了。
百花娘娘面色变得有些复杂,又渐至毫无表情。
左眼,“它说,完整的篇章,在天上,在地上,或者,在你身上。”
徐寅:“……?”
完了,百花娘娘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他反复揣摩这句话的意思,中途还掀开衣服看看自己坚实的肌肉,迟疑着反问:“娘娘的意思是,这‘篇章’存在于我身边,只不过我没看到?
“而有朝一日,这些‘篇章’就会主动出现?”
也就是说,这些古字也是“活”的?就和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禁忌邪物一样,潜藏在无人可见的位置,只在某些特定条件下才会浮现出来?
百花娘娘看着他,眼神纯净,清澈。
然后转移了话题……
左眼,“它说今日天色已晚,你再留一日吧。”
徐寅叹息一声,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早晚有一日,他要将这世上所有谜语人的嘴都撕烂!
…
黄昏将至,徐寅站在庙外,静静望向天边残阳消退。
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方。
一层层黑沉的雾,如一片惊起飞舞的鸟,迅速遮蔽远方天空,朝着此地飞速聚拢而来。
徐寅激发地观,皱眉细瞧。
随即猛吸一口冷气……“那、那是?”
一颗颗足有水缸大小的肉球,如吹鼓又漂浮在天上的气球,正从青凰庙方向,朝此地聚拢,连绵成大片乌云。
待到凑近些,徐寅才看清那气球赫然是一头头狰狞的无头怪鸟,它们全身骨骼从体内拔出,身体皆由森森白骨骨架拼凑。
余下血肉羽毛则被拖拽在身下,鼓胀成肉球,内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扭曲蠕动,试图钻破球壁。
“那似乎是青凰庙主座下的天精地灵,它们这是何意……?”
沙沙。
风吹花草的细响中,百花娘娘身着荷裙的身影,浮现而出,神情望去显得有些苦恼。
左眼适时翻译道,“它说,它已帮你挡了数日,但因无头鸟和百眼虫一贯打的火热,坚决不服输。
“所以既然百眼虫从你这儿得了好处,无头鸟上次迫不得已避开你没见面,这次坚决要凑上来。”
徐寅:“……?”
他反应了一会,才读懂对方的意思。
虫王爷与青凰庙的“青凰公”素有争端,这一点从它们“鸟吃虫”“虫吃鸟”的互相伤害式的符号象征,便能看出来。
但是,虫王爷啥时候从他这得到好处了?连吃带拿的难道不是他吗?
“这么说,‘青凰公’也是给我送禁忌邪物的?”
右眼,“它说,是的,所以它才会多次阻拦,未曾想到青凰公执迷不悟,摆这么大阵仗来,硬要见你一面。”
“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要拦着呢?”徐寅眉头一挑。
这种送禁忌点的好事,有多少来多少,多多益善啊!
百花娘娘:“?”
左眼,“它说,你不介意吗?”
“……我为什么要介意?难道它们给我献礼,是要害我的吗?”
徐寅奇怪问。
百花娘娘:“……”
左眼,“它说,你要不再住几日,其他庙主能做的事,它也能。”
“……”
这下,轮到徐寅无言了。
他顿了顿才问道,“娘娘,我想我必须要问了……
“为何从我离开弘目观起,众家庙主就在有意、有意在亲近我?对我的种种无理要求也会尽量满足,你们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让百花娘娘这种受万人供奉的半仙,为他宽衣解带,一丝不挂。
这绝对是无理要求了。
但偏偏对方还满足了……再念及其他庙中事,要不搞清楚点,他心里总归觉得奇怪。
百花娘娘神色严肃,话音轻柔。
“它说,等你以后就知……”
啪。
徐寅的手,缓缓抓向身后剑柄。
一种想砍人的冲动在躁动。
百花娘娘眼皮不着痕迹的颤抖了一下,步履蹁跹的朝前走几步,话音忽然一转。
左眼,“它说,‘你也有知晓此中内情的权利,我只怕你知晓后,会因此背上本不该背负的沉重分量……我们不想因此成了你的负担。’”
徐寅松开握剑的手。
心中直犯嘀咕:娘娘啊娘娘,你早说你口风不严,只要吓一吓就肯和盘托出,我何必这么纠结呢!
他刚就是一时冲动,没准备动手,没想到对方直接撂了。
百花娘娘朱唇轻启——
徐寅的神情,随之一点一滴的凝重起来。
啪叽!啪叽!
一颗颗裹满羽毛与血肉的肉球,从天而降,摔落在地,化作一只只面目狰狞可怖禁忌邪物。
徐寅的眼神扫向这些“空投”,却没急着去收割。
而是皱眉道。
“若真如此,七庙一观的处境的确有些堪忧……可我不过是个连眼胎都没结成,连梦里真一道小小分身都对付不了的普通修道者。
“你们,没必要对我寄予这么大的厚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