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众心难填

参军崔旷见机出声道:“大王既已下定决心,冀州北部之兵当从速调之,晚之则变。

经过上次的洛阳之战,咱们的折损并不少,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啊!”

司马颖认同的点点头,冷声道:“要调岂能单独调兵,郝昌虽说是急了些,但在北面还是打的不错的,一并调南。

至于防北之职,孟超去吧。”

本在案边的孟超正埋头装死,脑海里想着殿内如此多的人,总不至于运背点到自己,奈何偏偏天不随人愿。

自打先前搅和陆机败北后,孟超亲眼看着死尸堵涧,夜夜被冤魂吓的睡不着觉,精神时刻如绷紧的弦,就差最后一丝崩断的力了。

他算是彻底认清了自己是个什么实力,担纲冀州北防,怕是一去要露馅,刚捡回来的命,岂能又丢。

本想起身借病推脱两句,就见服侍在司马颖身边的兄弟孟玖瞪来了威胁的目光,孟超瞬间从了心。

咬着颤抖的牙,孟超起身抱拳道:“末将敢不效死!”

司马颖满意的点点头,走下玉阶,脑海里的曾祖父之魂闪过,他郑声唤道:“石超。”

石超起身抱拳,喝道:“大王请吩咐,末将当赴火海,绝不蹙眉。”

司马颖亲自端起案上的酒杯,道:“这杯酒,寡人敬将军凯旋。

旁人我不放心,你亲领我主力,迎战禁军。”

石超颤巍巍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跪地大拜,领命而去。

眼见司马颖连续重用几位武将,卢志作为谋臣之首,此时不得不有所表态,否则今后如何统领麾下。

他走出矮案,躬身作揖道:“大王,王彭祖与我们打打和和不假,但始终是皇家之臣,未起反心。

而今看来,治重病,当用猛药医。

不妨火速拔擢王俊为幽州刺史,给他想要的,哪怕只是短暂的令其犹疑,也足矣让我冀州得以喘息。

石将军在南面若是打的顺利,王俊更会迟滞不前,似前般观望。”

司马颖毫不掩饰眼中的厌色,不爽道:“孤从未想过,居然还要给这老奴封赏。”

见司马颖似有不从,卢志赶忙劝道:“大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刻封了王彭祖幽州刺史又如何?

未来大王一朝权在手,天下必安,罢免王俊只需要朝廷的一道诏命而已。”

气闷的司马颖飞起一脚,将脚边的白玉杯踢至阶前撞碎成瓣,哼道:“按你说的去办,让那老奴暂且先高兴几天吧。”

“诺。”

宇文部的宿营地内,卸了任务的宇文坚,参加了久违的部族宴会。

趁着酒势还没起来,瞧着宇文坚乖巧敬酒的宇文莫圭笑问道:“逊昵延,这次的盟约咱们赚的并不多,你前后积极促成此约,说明心里还是看好王俊能赢。

但本单于可是听说司马家的那几个王爷,正在中原闹腾的欢,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王俊能笑到最后?”

宇文坚正在敬酒的三叔宇文屈云跟声道:“上次去蓟城,我也发觉幽州的士族似乎并不服气那王俊,尤以范阳卢氏为主,卢氏自前汉便昌盛已久,坐地生根,早已是参天大树。

咱可别白忙活一场,瞎高兴了。”

提溜着酒壶的宇文坚环视帐内,贵族们对跟王俊合作,缺乏最起码的信任。

这也怨不得他们,以前都是能做空手买卖,谁做正常生意啊。

要从榷场里拿走财货,自家总得付出点什么,否则幽州岂会白送。

不待宇文坚开口,就听帐中有人喊道:“我鲜卑人自幼就是野狼,狼行千里吃肉,哪有跟羊扯皮卖累的功夫,挣那三瓜两枣的,还不够塞牙缝的。

依我看,咱们不妨用这个什么约的来迷惑王俊,等幽州兵都南下了,咱们趁机集结大军,攻破松亭,到时候咱兄弟也到蓟城去耍耍。”

“这话在理。”

宇文坚顺声望去,说话的人身宽体胖,留着络腮黄胡子,满脸横肉下,门牙豁了一个,决不能算是个俊俏大叔。

宇文坚认识此人,正是俟亥泊的老爹,千夫长俟亥逐忽。

宇文坚挪渝道:“那按俟亥千夫长的意思,咱们宇文部就做一锤子买卖。

到时候惹怒王俊联合西面的拓跋,东面的慕容,南边的段氏,一起来寻我等。

届时不知俟亥千夫长能打几个?”

俟亥逐忽将酒杯咚的一声砸在案上,气哼道:“逊昵延你怕是自己吓自己,这三部鲜卑岂会同心?

到时候抢了幽州,分润一点出去,各部自散。”

宇文坚拊掌道:“好一句各部自散。

各部应该推举俟亥逐忽千夫长为首领,当一个小小的千夫长,简直是屈才了。”

俟亥逐忽哪里听不出宇文坚话里的挪渝,一旁坐着的俟亥泊忍不住站起来帮忙道:“大单于,我觉得逊昵延这是被汉人灌了迷魂汤,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种了。

上次在大军东出慕容部时,就是他拦着质子营,不让大伙劫掠慕容边部的。

这次又想让大伙放弃劫掠幽州的大好机会,他已经不是鲜卑人了,他是汉人!”

面色不善的宇文莫圭侧首望向须卜欢,问道:“当时是怎么回事?”

须卜欢简直有宰了俟亥泊的冲动,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时若不是须卜氏大军被缴获绊住,战局也不会仅限于大棘城下,骤然突袭慕容廆的老巢都有机会。

硬着头皮的须卜欢只好将当时的事情讲了出来,提到缴获时,绕不开的承认了错误。

宇文屈云面色不善的盯着俟亥泊质问道:“因为劫掠而贻误战机,你有何脸面说出来?”

替父解围的俟亥泊傻眼了,自己似乎犯了禁忌。

宇文步六服冷声道:“俟亥泊不过一百夫长尔,岂能轻易侮辱王族,谁是鲜卑,谁又是汉人,尚且轮不到你来多嘴。

当罚。”

宇文莫圭轻描淡写的说道:“既然万夫长都说话了,赤沙,你代为掌嘴,将俟亥泊逐出大帐以示惩戒。”

“诺。”

两个亲卫架着俟亥泊出帐,掌嘴的声响在帐中听的真切。

俟亥逐忽瞧着这一幕,咬牙哼道:“冒犯王族是我儿的不对,该掌嘴多少,我说不出半个不字!

但不让部族南下抢幽州,若是说不出理来,这罪过可比我儿的大。”

此话一出,贵族们纷纷帮腔起来。

“俟亥逐忽千夫长说的没错,我们在榷场的确是能换来东西,但我们想要的和能换到的,差距太大了。

商队们瞧上的,不是皮子就是战马,部里能匀出来几头。

而咱们呢?

粮食、盐、衣物、器具,多的数不过来,咱们没东西跟他们换,只能抢。”

“就算换了又能如何?

我部今年有上百件貂皮被骗,将军府的属吏至今还没有给我们一个说法呢。”

“对,我们也有怨屈。”

瞧着帐中贵族们七嘴八舌的呛声,宇文坚瞥向主座上的宇文莫圭,一看都是管杀不管埋的样子。

面对贵族们的诉苦声,宇文坚问道:“若是没有幽州呢?”

“你说什么?”

宇文坚重复道:“若是没有幽州呢?”

“逊昵延,你糊涂了,怎么可能没有幽州呢?”

“幽州就在那里,难道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宇文坚缓缓道:“你们眼里的幽州富庶,像麦田般,今年抢了一波,第二年还会再长出来。

但实际上可能吗?

幽州已经处在内乱的边缘,本土派和王俊之间稍微有些火星子,便会像点燃的芦苇荡,轰的一声,瞬间成为绵延百里的火葬场。

别看现在大伙都安稳度日,保持克制,那是因为大晋尚在,王俊尚能平衡各方。

若是王俊一失,秩序的崩塌必然将所有人都扔进火坑里,直至炼出一块真金来。

不知在座的各位,在去年慕容氏的袭击中,部族可曾缓了过来?

是成锻金,还是成烧薪,各位难道不自知?”

鸦雀无声。

习惯了利益至上的贵族们,谁都明白不能当第一个进套的猎物,尤其是自己还处在虚弱时。

宇文坚自言自语道:“看来大家都谨慎了不少,知道我宇文部若是主动打破这种平衡,招来的必定是各方打压,而且还有可能是联合围剿,毕竟少一家,少一个对手嘛。

所以说知足才是活下来的第一步。

以目前的事态最利我等,有着幽州源源不断的供血,虽说是慢了些,但我们总归有舔舐完伤口的一天。

希望在座的各位记住,并不是我们选择了王俊,而是我们只有王俊可选。”

失去了品尝的滋味,一场宴会不欢而散。

宇文坚看着贵族们的各式神态,毫不在意的坐回了原位,自始至终他都没想将所有人都带上,前行的道路上,掉队的必然是大多数。

一连几天,质子营众人都在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团聚时刻。

宇文坚心中有事,父子俩在乌侯秦水河畔骑马围猎,事后牵着马一前一后的走着。

宇文莫圭许是走累了,把缰绳一扔,坐到了河岸边,道:“王俊提前回了蓟城,看来是南边又有了什么变故,我估摸你们这些质子怕是离出征不远了。”

宇文坚有些拘谨的站在一旁,道:“父亲答应王俊的一万骑兵怕是要提前准备了。”

宇文莫圭眉头一挑,侧首道:“按你的判断王俊要打大仗了?”

宇文坚点点头,解释道:“他跟司马颖之间已无缓和的余地,幽州军他放心不下,胡部便是他的倚仗,我宇文部应当在征召之列。”

宇文莫圭若有所思,问道:“那按你的意思,王庭是派主力去,还是杂胡?”

“如我这般,舞象成军。”

“如此怕是难有战力。”

宇文坚解释道:“攻坚有幽州军,骑兵主力有段部和乌桓,我宇文部出的是燕公名头,军士不过是壮声势罢了。”

宇文莫圭摆摆手,决定道:“罢了,早晚都是要将部族交给你的。

不过王庭经过兵祸,舞象郎怕是不多,于你五千。

再添杂胡五千,合万骑而下。

上次你和阿欢不合,这次就让屈云为帅,你在一旁好好观摩。”

听着如此贴心的话,吃过亏的宇文坚警惕了起来,这不像是宇文莫圭一贯的作风。

眼见宇文坚像是个杵在原地的闷葫芦,等了片刻的宇文莫圭扭头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跟为父说的?”

宇文坚摇摇头。

宇文莫圭面不改色的点道:“听说你在大宁部内屯了一批粮食?”

宇文坚笃定道:“这事绝对没有,我哪来的钱购粮,再说就算是我有钱,幽州的大户们也不会卖啊。”

见儿子死鸭子嘴硬,宇文莫圭起身在河岸边仔细挑选了一块石头,侧身挥臂一扔,竟打起水漂来,道:“乙那楼被赤沙吊起来打,没问出来。

至于那个叫慕舆句的,也算是个硬骨头,你倒是找了两个好帮手。

不过小小的一个百十人营地,还是架不住千余骑搜啊。”

闻言宇文坚当即脸色一黑,好家伙上千骑,真是看得起我!跟幽州谈判时的安保才五百!

瞧着儿子的气呼样,宇文莫圭笑道:“怕什么,将来老子打下来的这些,还不都是你的。”

宇文坚翻了个白眼,这跟自己给贵族们画的大饼同一个味。

“我要南下万骑的指挥权。”

宇文莫圭蹙眉道:“就那些粮,怕是不够。”

“未来还会有粮运来。”

“几批?”

“就这最后一批。”

宇文莫圭两手一摊,无奈道:“既然这样,那最多让屈云配合一下你。

为主,你还没这个本事。”

认命了的宇文坚改口道:“这批粮食本来就是准备给王庭的,现在拿走,我无话可说。

但用途上,还望大单于优先考虑辽河牧场。”

宇文莫圭眼中闪过几分诧异,这小子举贤不避亲?试探道:“你是说步六服?”

宇文坚点头道:“二叔的部族此时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出撒呢,有这批粮食,王庭再支援一二,完成袭扰慕容氏当不在话下。”

宇文莫圭顿了顿,道:“如此咱们跟慕容廆便要打第三年了。”

宇文莫圭本想今年缓一缓,让麾下部族喘口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