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通等人缴纳了青盐、皮张的税金,拿了监当官填完的报税文牒,却才赶着车马入得邠州城,寻馆驿歇息一夜。
只那监当官远远看着十八好汉入城时,面上却露出些奇怪的诡笑。
直到先前被赶开的一个税吏凑到监当官近前,却道:“恩官,小人方才见那一行人当中,有个汉子拿着兵器,却是召寨镇的大官人召忻惯用的丈二金镋;还有个矮子,拿的是申老庄申勃儿的那对雪花刀。这些厮们莫不是害了那两位?”
监当官道:“召忻那厮依仗前教首弟子身份,常常肆意妄为,颇坏我大事!如今被人斩杀,乃取死有道也!且不管他!”
那税吏又问道:“看这十几个泼厮,都是猛虎一般的人物,却不知哪里冒出来的?”
监当官嘿笑一声道:“渭州经略使府出来的骄兵悍将,自然不凡。休管他事,你且持我信物,乘快船走一趟九嵕山,请笋冠真人来此与我密见。”
那税吏听得,虽得心有疑惑,却不敢多言,接了监当官的信物转身去了。
却说陈通一行入得馆驿,先订了房舍,又卸了车马,与畜力马匹歇脚添料,随后十八人聚到馆驿厅堂中,将几张桌子拼作一体。
十八人围坐了一团,着驿夫上了大块的猪羊鱼肉,时令菜蔬,本地好酒更点了几瓮,大家伙儿放开肚量吃的好不畅快。
待酒至半酣,肉已足饱时,王禀却先起身与众兄弟拜谢道:“为我一人家事,劳累众兄弟奔波至此!”
众人皆道:“哥哥何须如此客气!我等只为义气相投,些许奔波算得个甚!”
王禀与众人客气了一番,相互之间关系愈发融洽。
只这时,年纪最小的吴璘却与陈通道:“哥哥,先前那监官看了咱们暗藏的兵刃,却轻轻放过,可是哥哥与了他甚好处?”
只吴璘此话一出,正在吃喝的兄弟们却都为之一靜,个个拿眼去瞅陈通。
方今世道,向贪官污吏行贿可算是一种虽上不得台面,却又难以避免的事情。
尤其是对许多心怀不忿之气的江湖好汉们来说,但作这等行径,若只为权变,比如救个无辜之人啥的,却是令人难以启齿。
如未来施恩贿赂衙差保护武二郎,便是这般。
若有那赂官为图些私利的,则是好汉们绝对无法容忍的腌臜,恨不能挥刀杀尽了去,也好替天行道。
故陈通与那监当官一番交集,众人心中多有猜测,只大家心照不宣,不曾言语,只为看顾陈通的脸面。
唯有吴璘年纪尚小,不通些世故,直接开口问了出来。
吴玠见得自家弟弟这般莽撞,不等陈通开口,便早已作色怒斥道:“吴璘!陈通兄弟只作些权宜之计,岂是你能置喙耶?!还不与我住口!”
陈通却摇手道:“吴玠哥哥休着恼,吴璘心性耿直,心有疑惑便来问,何须怪他。”
吴玠看了看面带惶恐之色的吴璘,却叹了一口气,与陈通道:“我弟年幼无知,忌言冒犯,贤弟不以为恼,着实令吴玠汗颜。”
陈通却笑道:“本来就没影的事儿,吴璘便问些,又有甚冒犯之说!”
其他人听得,却好奇问道:“陈通兄弟果真没给那官儿使些钱?”
陈通笑道:“那监当官在本城作税监,本处又是去关西的要冲,流财如江河,他怎会看得上你我些蝇头小利?我只使得一个障眼法,让他认我等作了押纲之人,故不曾为难。”
又有人问道:“甚么是押纲?”
这个不用陈通作答,王禀早道:“朝廷但运发物资,大都编组为纲。如运马者称‘马纲’﹐运米的称‘米饷纲’。马以五十匹为一纲﹐米以万石为一纲。近些年东南多兴花石纲,乃宦阉谄媚官家,深为士民所不齿。因此之故,天下但有向官家谄媚献宝者,皆以‘纲’作名目也。所谓押纲,便是押运纲物往东京的脚夫护卫。”
陈通道:“哥哥所言不错!我使一秘法,让那厮以为我们是押送密纲的军将,故以朱笔与我等签押文牒。”
接着陈通与众兄弟介绍了朱笔皇账与蓝笔税帐之别。
众人听得却都恍然大悟,如李彦仙、吴玠等目光深远者,更是深深佩服为大宋设计此计税法的贤才之士。
李彦仙道:“设此朱蓝计法的人,必是一位忧国忧民的能臣良吏,却不知是本朝哪个英杰所为?”
陈通还真知道此法来历,却道:“要说那人,诸位兄弟当也听说过其名,乃仁宗朝范文正公是也。”
范文正公就是范仲淹,写就【岳阳楼记】,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名垂千古的那一位。
论治政救国之才,范仲淹绝不逊色于王安石,操盘水平甚至更胜于王荆公,只不过范仲淹所托非人,其所事之主宋仁宗甚么都好,就是患有赵宋皇室的遗传通病——骨头软,不能抗压。
故而范仲淹所主持的庆历改革只稍遇波折,宋仁宗就忙不迭的甩锅了。
王安石就是亲眼目睹了范仲淹的改革失败,却才蛰伏十年搞了个变法派小圈子,然后跑出来搞事儿,继而引发了后来的新旧党争。
这时一直作得路人甲的史进却忽与鲁达道:“哥哥,咱们此番若作得谄媚皇帝老儿的押纲人,传到江湖上岂不让人耻笑?”
鲁达却笑骂道:“贤弟好不晓事儿!你忘了咱们弟兄此番是干什么去?!咱又不是真给那道君皇帝送贡礼,何来耻笑之说!”
史进这才醒悟,哂笑道:“却是俺脑子发昏,忘了咱们的正事了!”
也有人问陈通,到底与那监当官看了甚么。
陈通却以自家障眼法关节所在,不可说透之语拒之。
一众人等吃饱喝足,却各自歇息了。
只他等在厅堂的言语对话,却几乎一字不漏的传到了那监当官的耳朵里。
而与监当官一同听闻下属汇报的,却还有一个青褐道袍,头戴高冠的道人。
那道人听完后,却与监当官道:“师弟,你果真见得甚通灵神玉,而不是被那厮们用障眼法蒙了?”
监当官忿然道:“笋冠师兄!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却不能污蔑我的能力。想我张铭珂出身名族,所见珍宝多矣,便那陈家小儿使甚障眼法,又岂能瞒过我的法眼!如我所料不差,神玉是真,只此番种师中那蠢才所托非人,押送之人怕是生了二心,却要截吞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