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前额的发梢拨向一边,虽然微微有些毛糙,却在不经意间透出一种条理感。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修饰,下巴处微微泛起淡淡的胡渣,给人一种未经修饰的自然痕迹,恰到好处地增添了几分成熟,却又丝毫不显邋遢。他穿了一件简单的深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丝随性的气息。衬衫的下摆整齐地塞进深色的直筒牛仔裤里,裤子的线条简洁利落,没有过多的装饰,显得格外干净整洁。脚上是一双棕色的休闲鞋,虽然款式普通,但擦得锃亮,没有一丝灰尘。
他站在市区那家装修时尚的卡拉OK门口,望着熟悉的街道,不一样的街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条街已经变了模样,高楼大厦取代了曾经的吊脚楼,整齐的河堤取代了杂草丛生的河滩,霓虹灯闪烁着现代的光芒,可那些记忆中的影子却依然清晰。他微微有些局促,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安,多年不见,他期待给小伙伴们留下好印象,他想用真挚的眼神告诉他们: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他依然是那个朴实无的阿华。
“阿华,你终于来了!”阿华循声望去,看到老刘从吧台对面的椅子站了起来,带着一丝兴奋和急切,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只是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几道皱纹。
阿华快步走过去,拍了拍老刘的肩膀:“老刘,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精神!”
老刘哈哈一笑,指着走廊深处道:“大家都在里面呢,就等你开场了!”阿华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跟着老刘走向了包厢。
包厢里热闹非凡,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映入眼帘。徐生坐在包厢的茶几前,左边紧挨坐着的是小娟、小赖、阿秋,然后是阿荣、阿龙,右边是李宁、阿东,还有阿红、阿芳、小慧、小玉、阿文、阿祖、阿金、阿进、小德几个围坐在一起,正聊得热火朝天。他们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岁月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也在他们心里留下了万千感慨。阿华快步走过去,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一一热情握手致意。
“阿华,来,这儿有位!”李宁招了招手,示意阿华坐在他身边。阿华走过去,坐下后环顾四周,笑着说:“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能聚在一起。”
“是啊,阿东费心了!”老刘坐在了阿东旁边,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右手搭着阿东肩膀道:“要不是你,我们班估计很难聚齐呢!”
阿东笑了笑,算是回答了。组织这样的聚会并不容易,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上大家,又费心尽思收齐活动费用——不能太贵,要照顾人情面子,让大家都自愿参与——再安排订场地,确实不容易,不过不是还有老刘麽!
阿华拍拍徐生的肩膀:“徐生,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精神,真人比图片帅多了,看来特区滋润得好啊!”
徐生哈哈一笑,指着周围的人群说:“他们才是女的靓,男的帅,我皱纹都多几道了。”
小伙伴们笑作一团。
阿龙从点唱机前站起来,让出了点唱的位置,坐到了茶几边上。
“来来来,今天难得人那么齐,先干一杯,一是感谢阿东,二是为了我们的重逢!”徐生首先举起了酒杯,然后是各人举杯,有啤酒,有红茶,有饮料,五花八门。
“谢谢阿东,为了重逢!”大家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
老刘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大家在热情K歌,心中百感交集。这次聚会,人到得格外整齐,好不容易联系上的徐生来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阿华也来了。回想起当年在厂子弟学校的日子,阿东总是那个最活跃的家伙,一下课就风一样地跑出去玩,作业常常是匆匆忙忙做完,从不细究对错,学习成绩虽不算拔尖,但人缘是好的。如今,他进了二监系统,工作忙碌,作息不定,一个电话就能消失好几天。即便如此,他还能这般热心地张罗,有他在,老刘平日也有个相聚的去处。
老刘的思绪又飘到自己的经历上。毕业后,他回到厂里,从基层做起,一路摸爬滚打,好不容易当上了供销科科长。可这几年,厂里的形势急转直下,市场竞争愈发激烈,公司不得不优化员工结构。老刘身兼三职,忙得焦头烂额,头发也悄然染上了白霜。好在这些年情况稍有好转,他也终于咬牙在市区买了房,算是解决了小孩的读书问题。然而,每次回到厂里,看到那些熟悉的厂房和操场,心中总不免泛起一阵怆然,那些过往的回忆,像是随风吹落的叶子,无声飘散。
“老刘,想什么昵?”李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什么,就是想着点什么歌。”老刘摆了摆手,笑了笑。
“这还用想?来,阿荣,《水手》点上。”阿龙喊道,阿荣应了一声,在点唱机上点了几下,又点了一下插播。
“今天加一首,《对面的女孩看过来》,这个你一定会。”阿进道。
哗一下,众人哄笑着看向小赖,老刘连连摆手。反倒是小赖非常大方道:“没问题,老刘,来,我陪你一起唱。”
阿荣依言而行,又点了一次插播。很快,阿荣唱完了上一首歌,把麦筒交了过来:
“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这里的/表演/很/精彩。
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
……
”
在一片乐不可支的欢笑声中,现场的氛围迅速升温,欢乐的情绪洒满了包厢的角落。
李宁笑的弯下腰,道:“欢聚的感觉真好!”
“如果秀兰来了就不好了……”阿龙笑得前仰后合。
“不带这么玩的,秀兰带小刘回花县了。”小娟啐了阿龙一口。
一曲唱罢,是下一首: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麦筒传来阿红、阿芳、小慧的合唱声。
“
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
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
流/向那/万紫/千红/一/片海,
……
”
老刘、李宁、阿东、阿华几个把茶几的C位让出来,坐到了角落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厂里变化太大了!”
“是昵,时代变了,我们也都老了。”
“老什么呀,我们还年轻着呢!”
“特区回来的同志就是不一样,心态就是年轻。”
他们围坐在一起,手中骰子在骰盅里欢快地跳跃,发出清脆的声响。话题就在骰子的晃动声中展开,渐渐地,便转移到了厂里。那是老刘的主场,老刘也不推辞,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就像茶楼说书的先生,开始讲述起厂里的故事。
老刘从刚回到厂里的那些琐碎八卦讲起,那些小事在他的口中变得生动起来,他讲到自己下车间磨炼的日子。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每天在机器轰鸣的车间里摸爬滚打,手上磨出了一个个血泡。下班后,他和同学们一起打麻将,麻将桌上一来二往,输了的出钱请大家宵夜,那时候的宵夜,虽然简单,但有烟火味。他还提到林老师的女儿,那个过年时大家在林老师家见到,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那时还喊过他们哥哥的,如今也快高中毕业了。
说到厂里的变化,老刘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他讲到厂里的架构变化,总部发文说要精细化管理,每一个岗位都要绩效考核——工资没变,但是工作比以前多了。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考核下岗时,李宁回厂了,然后带着他们几个下省城拉业务,事业才有了转机。那时候,他们风尘仆仆,在省城住的地方虽然简陋,过的简单,但大家从不抱怨。后来,他们又全部回到了厂里,老刘升任供销科科长,李宁开启了升职模式,先是办公室主任,接着成了总经理助理。今年的职工代表大会,就是李宁上台讲话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一顿海夸,李宁几次给他敬茶,都没让他停下来。
李宁最终选择了顺其自然,他带着微笑,舒适地窝在沙发里,任由老刘自由发挥,滔滔不绝。李宁回想起回到厂里的日子,他曾对省城和厂里的巨大落差感到不适应,但幸运的是,有老刘这样的朋友在身边,那些不适感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们一起在厂里经历了风风雨雨,虽然现在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但他们之间的友谊始终未变。
李宁心中对老刘是感激的,因为他和妻子小婷的结缘,和老刘有关。小婷温柔善良,知书达理,婚后的生活虽然平淡,却充满了家的温馨。如今,李宁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每个星期他最期待的快乐时光,就是下班后回家陪伴孩子们。
在老刘的高谈阔论中,李宁本想插话,纠正一下职工代表大会不是他想出席的——身在其位,有些事不得不为,这背后关系的复杂,让他感到有些疲惫和厌倦。他坐在沙发上,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但听着老刘讲述那些过去的故事,他很快平静下来,韶光易逝,做好自己就好。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有老刘这样的朋友,也不枉过去这十几年了。
徐生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全神贯注倾听着老刘的故事。老刘声调的变化就像是一台谐振器,让徐生的心情随之跌宕起伏。徐生的生活轨迹与老刘截然不同,他的生活就像是一条笔直而平稳的大道。小学的时候,他就转学到了特区,此后过的一帆风顺,从小学一路读到高中,最终顺利考上了一个三本院校。在特区的日子里,他的生活平静而安宁,没有惊涛骇浪,也没有意外的惊喜。
这次能够回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参加这场难得的聚会,多亏了老刘和阿东的不懈努力。如果不是他们两人的坚持不懈,徐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那些年的同学还会铭记着他。
在阿华到来之前,徐生已经和同学们畅谈一番,阿东的经历尤其让他惊叹。阿东上过山,下过乡,考过电工证、水工证、焊工证,做过大卖场,开过手机店,经历了一连串的起起伏伏,后来回到了市区,而立之年跑去考公务员,赶在年龄的尾巴上,一次性考过了,婚后生了三个子女,住在了单位的公租房里。阿东那些跌宕起伏的经历,让徐生不禁觉得自己的生活显得太过平淡,他对阿东的经历连连赞叹,钦佩于阿东的闯荡精神。阿东的故事,就像是金庸笔下的江湖传奇,充满了侠骨柔情;又像是路遥笔下的生活画卷,洋溢着人间的烟火气息。当阿东即兴展示几段不同地方的方言,其中夹杂着几句徐生故乡的方言,那熟悉的音调如同一股暖流,瞬间让徐生感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味道。
那些遥远的记忆在徐生心中回荡。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田野里奔跑的小男孩,听到了家乡的方言在耳边响起。这些记忆,虽然被时间的尘埃掩埋,但在这一刻,它们如同珍珠般蹦出了光彩。他由衷的佩服阿东的天赋。
那边老刘说的兴致勃勃,这边阿东转头看向阿华,低声道:“阿华,去了省城后,你怎么很少回来看看啊?”
阿华叹口气道:“经常加班啊,工作不敢说忙,也不敢说太忙,‘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阿东不解道:“你那时的成绩是我们中最好的,找的单位应该不差吧,怎么连请假都这么难?”
阿华干笑道:“这和成绩没关系。我多读了几年书,工作起步晚,出来的时候碰上SARS,工作不好找,工作的方向还是出来之后慢慢摸索的,都换了几家公司了。刚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房价最低的时候,如果那时买房就好了。可惜手上没首付,错过了,而且觉得房子是拿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也就没急着买。如果早几年出来,手头多少都会有点存款,那就可以先买房,不至于后来再把名字押给银行。现在是把以后几十年都绑在房子上了。”
阿东沉吟道:“确实挺难的……”
阿华继续道:“现在更不敢轻易请假了,万一被领导盯上,贴上‘低价值资产’的标签,那就‘要么忍,要么滚’,哪有讲人情的可能。”
“会好起来的,别担心。”阿东安慰道。
阿华摇头,道:“希望这样吧。现在的工作都自动化了,减少人力成本是趋势,自动化的结果,就是需要的人减少,我们已经优化一个部门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也会被优化。”
阿东听了,也感到无奈:“这……确实……是个无解的命题。”
“老刘他们至少还有厂子做退路,我们如果退下来了,那可就真的成‘无产’阶层了。”阿华带着一丝忧虑说道。
“也别这样想,总会有办法的。”阿东鼓舞道。
阿华微微一笑:“只能这样了。”
两人在碰杯中结束了对话,一切都在酒里了。
“徐生,说说你这些年在特区的事儿呗。”老刘突然转过头,看着徐生,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徐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我啊,在特区的日子挺平淡的,一直在罗田上学,然后去了一家设计公司上班,后来结婚生小孩。小慧还是无意中联系上的,约了吃过几次饭,不然都和厂里的同学没有联系了。这次回来听了阿东的故事,我实在是佩服阿东,去了那么多公司,真的是曲折坎坷,可以说是精彩绝伦,简直可以写一本小说了。”
“哪里,我那也是没办法。”阿东谦虚道。
“那也得有能力,不然就拿精通这么多方言来说,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阿华道。
“那是。”老刘一轮助攻。
阿东不再谦虚,而是微笑着坦然接受了夸奖,不然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了。
“你后来没去你家的制衣厂帮忙吗?”阿龙好奇问道。
“制衣厂经营了十几年,后来市场竞争激烈,生意难做,我家里人就歇业了,然后他们出去旅游,安度晚年了。”徐生道。
“这样好!前半生赚钱,后半生花钱,享受生活嘛。”老刘调侃着接话。
徐生轻轻点头。他内心又掠过一丝遗憾,回想早年时光,他要是能多购置几套房产,如今他也能够安心退休了。然而,转念一想,如今能够和家人一起住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这份安稳也让他感到满足。
“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徐生突然说道,语气中带着羡慕:“你们虽然经历了很多,有好,有不好,但你们一群小伙伴可以在一起。我去到特区那边,同学是有的,但一起的时候,不会像现在说的那么多。”
“徐生,别这么说。”阿东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也很少组织这样的聚会的,不过现在大家都联系上了,以后就可以经常组织了,到时你要回来捧场啊!”
“一定,一定,我第一个报名!”徐生嚷嚷答道。
“来,为了我们的下次聚会,干一杯!”徐生举起杯子,脸上是期待的笑容,他先和身边的一圈人碰杯,清脆的声音响起。那边唱歌的同学听到这边的动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加入到碰杯的队伍中,觥筹交错之间,大家的脸上是温暖的笑容。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厂部小学操场上玩耍的日子吗?”阿华道:“那时候,我们总是轮流追着对方跑,玩得满头大汗。”
“是啊,那时候的日子真简单。”徐生接过话茬:“没有太多的烦恼,仅仅是追着跑,玩得就很开心。”
“我记得阿东那时的作文写得特别好,总是被老师留下来写检讨。”李宁大笑道。
“有麽?好像是和你一起写的吧!”阿东不认。
“你们那都是芝麻大的事——不值一提。阿华那会爱看书,整天捧着书看,整得不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好像被叫过‘外星人’,还记得这件事麽?”小德刚K了一首歌,退下来也加入了他们的聊天。
“陈年旧事,这个要问老刘,他起的。”阿华淡淡地道。
“啥?——不是我。好像是阿东在课堂上喊得吧,他就是因为这个事写的检讨。”老刘赶紧撇清。
“明明那次是你把老师的粉笔盒弄坏了,我替你罚站在讲台上,阿红可以证明,她那时是你同桌。”阿东拆穿了老刘的西洋镜。
老刘的脸微微一红,随即也笑了起来:“我忘了,我忘了,我就是那件事后跟你熟起来的。”
“你跟阿红做过同桌?”阿祖嚷嚷道,就像玩《合金弹头》找到了宝藏箱,把小赖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
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小赖帮老刘开脱道:“你们不带这样玩的,老刘在我心里就是最靓那个仔,他永远都是最帅的那一个。”包厢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老刘脸上尴尬又无奈,连连摆手,示意大家转移话题,但李宁继续起哄,整个包厢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现场堪比一场大型“真心话大冒险”游戏,气氛热烈——没有最闹腾,只有更闹腾。
小赖那边的笑声和谈话声此起彼伏。不久,她又被拉回到女生这边来。“小赖,你也在特区那边工作吗?”小娟好奇地问。
“是啊,我在西站货运站场做调度员呢。”小赖笑着道,但仔细观察,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失意。
“我记得你职中不是学酒店管理的吗?怎么后来去做物流了呢?这和你学的专业不太相关啊。”阿红疑惑地问。
小赖憨笑道:“确实是。我毕业那会儿在酒店做了半年服务员,但实在太辛苦,每天就是打扫卫生,后来觉得不合适,就在家呆了一年,啥也没干。还好后来有亲戚帮忙介绍,我就去了现在的货运场,一做就是十几年。刚开始的时候挺累的,经常要加班,不过工作内容倒不复杂,就是调度火车皮。”
“哇,你也很厉害嘛,都是特区人了。我做服装生意天天累得要死,有时候连租金都赚不回来。”小娟抱怨道。
“我们那是死工资,没怎么涨的。不比你们做生意的,以后都是大老板,我还得去找你们打秋风昵!”小赖道。
“哪里,哪里,做大老板的去上海了,今天没来。”小娟道。
“可以的,我说行一定行。”小赖打包票道。
“那就借你吉言,以后我就往大老板做了。”小娟笑着道。
“你对徐生有印象吗?我好像对他没什么印象。”阿芳试探性地问。
“我也没印象,好像一早转走了,我是后来转学来的。他好像是二年级转走的,我来的时候是四年级了。”小赖回忆道。
“那么久远的同学都能找到,老刘和阿东真厉害啊!”阿芳惊叹道。
“那你在特区见过徐生吗?”小慧问。
“见不到。我在西,他在东,不比你在市中心,我那还没通地铁,开车到东要两个小时昵!”小赖道。
“特区那么大!我从家到上班的地方也才半小时。”小玉插话道。
“不一样的,那边分关内关外,我在关外,他在关内,以后可能会取消这种区分吧,现在就是这样。”小赖解释道。
“大城市是这样的,以后通地铁就很近了。”小慧肯定道。
“那岂不是没人带会迷路?”小玉担心地问。
“没人带?带什么……”小赖问。
“就是去了那边,没人带着走会迷路。”小玉忙解释道。
“噢,这个啊,不用担心,你们要是去特区玩,就找我,我给你们当向导。”小赖自告奋勇说道。
“好啊?”
“太好了!”
“行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群女子聊的热火朝天。
“
……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他/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让幸福洒满/整个/夜/晚。
……
”
当卡拉OK房里的歌声慢慢低沉,笑声和谈话声依旧在空气中回荡,只是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同学们相互彼此间打趣,谈论着未来的计划,仿佛在编织着下一次的相聚。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微笑,眼中闪烁着对时光的珍惜。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大家陆续起身,踏上归途。没有拥抱,也没有挥手,只有轻轻的点头和温暖的微笑。
打车送走了女同学,免不了叮嘱几句,到家了在群里报个平安。有的同学在门口简单打了个招呼,便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他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有的同学三五个聚在一起,细语不断,商量着下一场聚会地点,继续这个夜晚。
大街上,夜色依旧温柔如水,星光点点,仿佛是天空中最亮的眼眸,默默地注视着每个人的步伐。星光伴随着脚步的律动,如同一盏盏明灯,照亮了前行的路。
……
半年后,李宁从领导岗位上悄然退下,去了清州分公司担任副经理。对于这一变动,他极少与人提及,仿佛这只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段小插曲。然而,若在清州偶然遇见他,可能会看到他的身影在悠闲地喝喝茶,或在办事处巡巡检,在那些独处的时刻,他会凝视年会的旧照片,目光中透出一种不易察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上午,“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咳咳——”QQ传来心悸的提示音,打开一看,是老刘发出的留言:“各位亲爱的同学们,阿东同学突发疾病,在岗位上殉职了,虽然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阿东永远离开我们了!”
“什么?”
“真的吗?”
“真的吗?”
“不是真的吧?”
“什么时候的事?”
“请哪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真的希望这不是真的!”
“确认了吗?”
……
后面是一堆的留言,唯独没有老刘的回复。
一个上午之后,冒出了阿龙的一条消息:“同学们,情况属实,已经找人去他单位确认过了。阿东出事后,阿美第一时间通知了老刘,但他现在状态不好,所以由我来代为回复,收到新的消息后,我会把情况告诉大家,请各位节哀!”
据事后消息,那天,阿东像往常一样驾驶车辆,载着同事前往目的地。一路上,车内气氛还算轻松。当车行驶到半路时,阿东突然嚷着胸闷,然后放慢车速,缓缓将车停靠在路边的安全区域。停车前,阿东对身旁的同事说胸口闷,先停一下车,休息休息。同事虽然有些担忧,但想着可能只是暂时的,便点了点头,陪着了身边。于是,阿东打开车窗,让清新的空气流入车内,然后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闭上眼睛休息。同事开始还时不时地询问几句,阿东也简单地回应着,表示感觉好点了,同事也困的不行,就在一旁一起睡着了。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约过了半小时,同事醒来,发现阿东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同事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阿东的名字,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才警觉到情况不妙。同事立刻慌了神,一边试图唤醒阿东,一边用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救护车赶到后,医护人员迅速将阿东抬上担架,紧急送往医院抢救。然而,尽管医生们全力救治,阿东最终还是没能挺过来,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
久久地,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在他们心中,那次聚会还历历在目,宛如昨日。然而,转瞬间,一切似乎都变了样。他们怀念着那段美好的时光,渴望相信那一切依然真实,却又希望那不过是一场梦,这样或许就能抹去“阿东已经离开”这个残酷的事实。
随后几天,时间悄然流逝,这起事件带来的震惊被逐渐消化,同学们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逝者如斯夫”。
阿华在群里一直保持着沉默,他不想说只言片语,因为一旦开口,仿佛这件事就真的落了地,而他又何尝不清楚,有些事情确实发生了,终究是改变不了。
阿东头七那天,省城,一座大桥边,“珠江江上水连天,绛叶纷飞满客船”,江边空无一人,路人早已收到天气预报,归家去了。只有一个身影站在桥底下,旁边放着一把雨伞,他望着雾气朦朦的江面,手中拿着一张纸,念念有词,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烟雾迷朦中,一切如同进入了幻境。江上白茫茫一片,如箭般的细雨洒落在奔腾不息的江面上,江水翻滚回落,白浪起伏汹涌。桥梁因即将来临的暴雨而中断,水路也变得不能通行,归家的过客们愁眉不展,被困在了这座江水封锁的城市之中。大桥边,寒冷的江风裹挟着雾气,吹拂在脸上,带来秋天的凉意。
江心的水面上,雾气弥漫,仿佛给江水披上了一层轻纱。大雾如轻纱般缓缓铺开,整个江面被笼罩得迷迷蒙蒙,雾气在水面上轻轻摩挲,轻轻抚过每一道波纹。对岸的树影、近处的码头,都隐没在这片朦胧之中,只剩下淡淡的轮廓,宛如一幅水墨丹青,又似新染的墨韵清幽。
迷雾中,一袭灰色长衫穿雾而来。他左手轻搭后腰,气定神闲,昂首挺胸,气度从容不迫。他的右手掌撑一把九骨三折的绛色油布伞,脚踏一根九尺四棱的碧绿撑篙竹,恍如踏在江水之中,浮在滔滔江水上,顺流而下,漂向远方。他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从古画中走出的隐士,潇洒而惬意。
劭曰:“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群英辈出,何问出处。”那些在各自领域中做出卓越贡献的人,便是真正的平民英雄。试问:
“
天下英雄层层叠叠片片密布,
红袖芳涯纷纷扬扬处处潮涌。
”
有几人能如此这般,潇洒惬意昵!
一个声音穿透迷雾,到达彼岸:
“
瑟瑟秋日,阴雨戚戚。
哀我同学,东昨早逝。
虎虎魁梧,堂堂壮年。
善与人交,胜友如云。
待人热心,善恶分明。
前有翘想,相约同门。
友多早盼,得见之日。
今闻乍响,驾鹤西去。
路途遥远,江清月明。
山为汝开,水为尔缓。
喃喃念悼,此去平坦。
央央土地,道路攘攘。
戚属黯然,好友神伤。
遥想幼学,桃李相识。
汝出华章,吾对书香。
阳光少年,稚脸憧憧。
登高远眺,奔腾梦想。
光阴如梭,白驹过隙。
昔年志学,悄然弱冠。
再遇而立,茶说耳顺。
新茶未绪,仲秋惊雷。
祷愿后人,敛制哀伤。
故人故去,故忆故往。
西国云归,故貌潺潺。
——己亥年乙巳月壬午日
”
很长一段时间,QQ群里都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不愿面对这样的事实——阿东的头像再也不会亮起了。那种沉默仿佛是对阿东离去的一种无声的缅怀。他的名字静静地躺在成员列表里,只要不去触碰,就可以不会得到提醒,那个曾经熟悉的成员已经消失了。在这种沉默中,最难过的莫过于老刘,他始终无法从阿东离去的这件事中走出来。老刘常常独自拿着手机,看着熟悉的群,却不忍点进去查看。
有一天,老刘收到了阿华的私信,两人聊了很久。老刘说:“厂里被合并后,很多事情都变了。最让我难受的是看到厂里的老职工们一个个离开。他们都是厂里的功臣,为了厂子奉献了一辈子。可现在,他们却只能黯然离去。每次看到他们离开的身影,我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但那终究只是同事,阿东不一样,他是我们一起玩到大的发小,现在,阿东突然离去了,我心里感觉少了一块很重要的东西,很难受。”
阿华很坦诚地表示理解,道:“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们其实是一个集体,就像一副完整的拼图,少了一块,就不完整了。但你也要想到,阿东是我们的朋友,他不希望看到你难过,他希望你能过得好。”
老刘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可我还是很难受。”
阿华接着道:“终究是发小,不难过很难。但是退一步说,你想过我们存在于哪里麽?可以说存在于现实中,但百年后,我们可能在史书里都不会有任何记载,最多可能只有一句‘卒于某年某月某日’。其实,我们更多的是活在别人的记忆里,比如同学的记忆里,活在你我的记忆里。就像我们的小学,即使学校没了,只要我们这些同学还在,那就有人记得小学的事情,那小学就还在,就活在我们的记忆里。假使有一天,所有的同学都不在了,我们小学才算真的没了,因为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阿华停了一下,继续道:“现在,只要你我还在,只要我们的同学还在,阿东其实就还在,在我们的记忆里。”
老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呼了出来。他心中的痛苦并没有完全消散,但一丝慰藉已经开始在他心中弥漫。
那一天,老刘释然了。
……
多年以后,当老刘穿过学校老旧的围墙,漫步在学校那片饱经风霜的操场上时,他的头发已微微泛白,手脚关节也隐隐作痛,他成了厂部变革的一个缩影,风霜在他身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那时,会有人对他说,他们一起读书那会儿,全国还有很多这样的三线厂,它们隐藏在大山深处,被岁月遗忘,像一个个独立的小世界,还有很多像他们这样在厂子里长大的孩子,他们有一个名称,叫做“三线厂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