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休伊特意料。
海伊德的父亲,那位塔拉国王并未出现,反倒是其妻子被簇拥在圣殿之中。
这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吸引了绝大多数目光,休伊特也乐得混入其中,将其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乍一看,并无异常。
联想到圣子一事,加上先前的两次经历,他着重观察了这位王后的腹部。
平平整整,完全是正常女子的隆起程度,甚至要更平坦、更紧致,就连风衣也掩不住那绝佳的身材。
没有半点怀孕迹象。
这倒是怪了。
休伊特心里嘀咕着,暗暗吐槽自己精神紧张。
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见到一位特殊的女子,自己就要怀疑对方是否怀孕,这都是莱雅与奥弗兰留下的心理阴影。
他又扫了两眼,转头看向伯爵。
伯爵被五花大绑了,正低着脑袋,跪在那洁白圣痕之前。
四肢健全,身体完整,从身上还算完整的衣物来看,对方应该没有受到虐待,至少近期没有。
虽然看不清脸,但通过那蓬乱草似的胡茬,也能窥得其精神面貌。
精神状态堪忧。
一向视苦主教会为死敌的男人,竟然接受了死亡的命运?
休伊特看着伯爵,又看看压在伯爵身前的巨大圣痕,不由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人是要救的。
他转过头,盯上了那口石棺。
石棺洁白,四四方方,就是苦修院、教堂等地最常见的那类石棺,收敛死人用的。
这东西出现在任何地点都不奇怪,唯独不该出现在这。
处刑的地方,摆了口石棺?
许是自己孤陋寡闻,先前没听说过处刑还负责收尸的。
休伊特盯着那口敞口石棺,琢磨着里面的东西。
他怀疑里面躺了什么人。
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教宗约翰。
昨晚,他毁了马车,夺了《启示》,却碍于那张脸上出现过安恩的面容,并没有选择毁尸灭迹。
伏击的地点距离摩利亚山不远,教宗与维斯特身上又都穿着教会长袍。
过往修士见了,将尸体带回山上也不无可能。
昨晚才死,今天入殓,还赶上了复活节的好日子,也算是奔了个好兆头。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种猜测很快被休伊特否决了。
因为菲尔莎的动作。
菲尔莎不与任何人交流,却总是靠着石棺,探着脑袋看向石棺内,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这动作表明了一件事:菲尔莎唯一在乎的,就是石棺内的东西。
绝不会是教宗吧。
美艳王后垂涎七十男尸,这几个要素组合在一起,怎么想怎么别扭。
唯一的可能,两人是父女关系。
可这又违背了“神职人员终生不婚”的铁律。
总之,休伊特宁愿相信石棺里放了两只作为祭品的可爱的小羊羔,也不愿意相信教宗约翰躺在里面。
他想得抓心挠肝,非得知道石棺里是什么不可。
怎么看到石棺里面呢?
变一只海鹰?
可这会不会太过显眼了……
休伊特正想着,忽听库丘林说道:“我有办法看到石棺里面。”
这声音恍若仙乐。
休伊特又惊又喜,扭头盯着对方。
他看着那张略带尴尬的脸,忽地意识到:库丘林这小子,在偷偷观察我。
自己多看了两眼石棺,被这小子发现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毕竟那口石棺那么显眼,几乎人人都在看。
可问题是,这小子似乎猜到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还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解决方法,结合脸上尴尬无奈的表情,更是给人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感觉。
被鄙视了!
开玩笑!自己会没有解决方法?
休伊特微微不爽,绷着脸道:“先说说你的方法。”
“啊?”
库丘林惊疑一声,瞪眼看过来。
这小子,应该是被那位战士老师宠大的,没有多少与生人接触的经验。
察觉到休伊特的情绪变化,他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全然没了谈论战斗时的狂放自信,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库丘林挠挠头,慢吞吞回复:“我这个方法,其实就是……就是向动物伙伴施展隐形魔法,让它们替我观察。”
说完,他又看着休伊特,认真补充一句:
“都是老师交给我的。你要想学的话,我可以教给你……”
“现在不是时候。”
休伊特冷静回答,严肃地绷着脸,心里暗道:太棒了!以后多的是时候!
这小子简直就是一座巨大宝藏。
千万不能放跑了!
就冲对方那句话,休伊特拿定了主意:伯爵、库丘林,这俩人保定了!
库丘林连连点头,摊开了紧握着的手掌,亮出一只不到半掌大的肥硕小鼠,随即伸出另一只手,自小鼠上空划过。
小鼠消失了。
休伊特看了两眼,啧啧称奇。
隐形魔法。
达纳神族的专项魔法,对方昨晚神不知鬼不觉,悄悄躲进了车厢内,靠的应该就是这个。
实用性绝对称得上一流。
库丘林估计还掌握了【驯化动物】与【动物密语】,三项结合,才能派出小鼠起到侦查作用。
“达纳猎犬”名副其实。
相比之下,海伊德差了一项【驯化动物】,灵活性就差了许多。
正思考的功夫,库丘林看过来,微笑道:“小鼠说,石棺里是个人类幼崽。”
“人类幼崽?”
休伊特蹙眉。
小老鼠的视觉辨析能力有限,认出是个人类幼崽已经尽了全力了,不能指望其辨出安恩的面容。
其实也没必要辨认。
绝不可能是长了安恩面庞的婴儿。
所有的“圣子宝血”都在自己手里,教宗根本没回过圣殿山,更不可能提前运回宝血。
这样贵重的物品,只有放在身上才是最安全的。
因此,那婴儿绝没有圣子宝血。
分析下来,问题关键在于人类婴儿本身。
为什么会是婴儿?
他想起《启示》中的内容:仁爱的苦主知晓了一切,降临其子,拯救世人。
安恩已经死了,哪来的圣子?
圣子有几个?
休伊特恍惚了一瞬,接着便皱眉沉思。
安恩绝对是圣子。
自己体内的圣子宝血,以及“圣子”位格就是明证。
由事实倒推回去,那只羔羊就是圣子位格,而安恩也就是道成肉身。
这绝对毋庸置疑。
无非是“圣子”引发的事件,参与者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身为“圣子”的安恩死了,杀死安恩的教宗被圣子宝血撑死了,与教宗密谋交易的撒旦被困在蛇蛋中。
再不济,连苦主一起算上。
总共也就这四人。
这个人类婴儿哪冒出来的?
婴儿!
休伊特忽地想到了关键。
撒旦与苦主不缺神格,关键是死亡的安恩与约翰。
其中一人降生成了新的圣子!
会是谁?
安恩的死,自己并未亲眼看见,但有疯癫的执事作为见证。
教宗的死,同样没能亲眼看见。
他甚至开始怀疑,死在车上的那人,真的是教宗约翰吗?
休伊特想到这,开始审视自己作出判断的依据。
归根结底,他确认车上那人是教宗,共有三条线索支撑,分别是同车的维斯特、自尸体内取出的圣子宝血、以及尸体所持的《启示》。
维斯特是最弱的证据。
此时抱着审视的态度回顾,他立即想起了对方嘴里的那块布,以及对方身上那些污浊痕迹。
那样子分明是被困了一路。
自打上车开始,教宗就没打算让其获得行动能力以及语言能力。
的确是为了掩盖什么。
至于圣子宝血,其尸体呈现类似安恩的面容。
这种特征,他在那滴圣子宝血化作的婴儿身上见过。
的确是圣子宝血不假。
教宗约翰将到手的圣子宝血抛出,当做一个诱饵?
绝无可能!
撒旦并未被释放,侧面印证了约翰不知道如何使用圣子宝血。
从而印证了车上的尸体确是约翰。
为了成神,不顾一切,贸然吞下圣子宝血死亡。
这是正确的。
那本《启示》最为神秘。
上面记载了圣子宝血的两大作用:吸收净火,剥夺神格。
这也是撒旦牵扯进来的原因。
休伊特想起什么,拉着库丘林快步走出人群,背对大殿掏出《启示》。
他径直翻到绘制着第九狱的那页,盯着那片名为柯赛特斯的冰湖。
随着手指划过那四道分割冰湖的环,他回忆起了这页的内容。
之前,撒旦被困在正中,其余三环分别困住一人;而此时,撒旦逃出所留下的冰层空洞依旧,人却少了一个。
那位全身被封入冰层、仅头颅在外的枯槁老人,不见了!
休伊特暗骂一句,将《启示》收回怀里,又带着库丘林走入人群。
他一边走,一边反思。
当时就觉得那具尸体与被困于冰河的老人相像,甚至感觉那张脸非常眼熟。
昨夜没细想,此时才回过神。
撒旦能从里面逃脱,约翰为什么不能躲进去?
外面车里坐着一具尸体,书里冰湖冻了一位。
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分成两个?
别人的脸可以变为安恩,为什么不能变成教宗呢?
《启示》中的那位枯槁老人,分明是成功融合了神格的教宗约翰,躲在其中蒙混过关。
车厢内的尸体,则是教宗约翰的肉身。
二者的关系,应该类似于羔羊与安恩,一为“圣子位格”,一为“道成肉身”。
自己看到那具尸体,下意识认为教宗失败了。
殊不知,《启示》中的那老人,类似于婴儿安恩,是包含了位格的独特存在。
既然教宗约翰具备了圣子位格,那么他在不引起自己注意的情况下,还能从《启示》中逃脱,似乎也并非不能实现了。
毕竟在兰尼城,自己也没察觉到羔羊是如何引导拉贵尔降临的。
约翰相较羔羊更弱,但不会相差太多。
二者唯一的差距,是自己体内的圣子位格。
想到这,休伊特豁然开朗。
昨晚对方避开自己,就是为了今天的仪式。
虽然不知晓如此短的时间内,教宗是如何找到了那位降生的婴儿。
但毫无疑问的是,与羔羊寻找安恩一样,教宗成功找到了自己转世的道成肉身,并将其带到了圣殿山,准备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飞升仪式。
再一次!
圣子降临人世!
今天过后,约翰将成为最伟大的一任教宗,被无数信徒传颂,永载教会史册!
他将成为至高无上的主!真正跨入神明的世界!
这一切发生有个前提条件。
休伊特不存在。
否则,他绝不容许安恩被残忍杀害,容许安恩的神格被一个快要老死的痴心妄想、企图飞升的老头夺走。
放任这样没有原则、生性残忍的人成了新神,谁能保证对方会做什么?
怕不是会第一时间报复自己吧!
毕竟他闹了两次兰尼苦修堂,又一路追到了圣殿山,还夺走了那本《启示》。
两人早已不死不休了。
休伊特恨极了这位教宗,同时厌恶着苦主教会。
自打见了莱雅夫妇的凄惨命运,他就恶心苦主教会那些以“忠诚”为由的“将子嗣献为燔祭”的试探。
他还要为安恩报仇,为那位可怜的小修士出口气。
哪怕敌人是圣子,是苦主教会至高无上的主,他也绝不退让一步。
两人走到人群前方。
库丘林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你知道石棺里的是谁啦?”
“是圣子。”
休伊特言简意赅。
“圣子?”
库丘林语气惊骇,盯着石棺又问:“圣子是谁?”
“……”
休伊特瞅了库丘林一眼,盯着石棺回答:“昨天晚上躲在马车里,骗了我们的那个老王八蛋!”
“敢骗我们?”
库丘林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喊:“干他!”
“干他!”
休伊特附和一句,简要安排道:“我先你后。我抢婴儿,你救人。”
“交给我。”
两人达成一致。
正在此时,那婴儿忽地“哇哇~~”哭喊起来。
第一圣殿内,神力波动骤然暴躁。
整座大殿剧烈颤抖,那些极重极大的巨石彼此研磨,发出细石崩碎的声音。
一时间,圣殿山顶战栗起来。
那些神职人员四散逃离,纷纷逃出大殿范围,害怕大殿崩塌。
唯独王后菲尔莎,不退反进。
她跌跌撞撞趴在石棺边上,将婴儿抱起,揽在怀中,痴痴地看着,一边哄,一边喊:“乖!孩子,不哭,妈妈找到你了。”
“哇哇~~”
婴儿的眼睛没睁开,皮肤皱皱巴巴的,像是在羊水中泡了许久。
此时哭着闹着,在菲尔莎怀里不断挣扎。
菲尔莎连忙哄着,甚至当众解开衣襟,将胸脯送到婴儿面前,依着节奏来回喊着:“乖,乖……”
“啊!孩子!”
菲尔莎看着婴儿被染红的嘴角,目光越发温柔了:“乖~~别怕,别怕。”
她微微后仰着,好让婴儿能更安全、更舒适地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托住婴儿的柔软屁股,一手抚摸着那张水嫩脸蛋:“孩子,你知道吗,你有三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
“还有你父亲,他盼了你好几年了呢!”
“你可要多喝点奶,快快长大呀!”
婴儿吮吸着,慢慢安静下来。
休伊特盯着这对奇怪的“母子”,惊讶地发现,方才暴躁无比的神力波动,此刻竟然缓缓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