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定了。
完全没有赢的可能，一个全身改造的赛博行者，一把满装开枪的瞬间就能将活人打成肉糜的杀器。
如果这是一场大型网游，赵阳现在面临的情况相当于被人异地登录后融号，连AFK的价值和必要都没有，可以双手离开键盘开始玩手机了。
荷官还未放牌前，自己已经注定要在这场赌上了性命的赌局里判负了？
赵阳的心中发出不甘的狰狞怒号，奇怪的是，越到这种将生命当作赌注，尽数赋予自己创造可能的时刻。
他那险峻愚顽的灵魂就越在快意的嘶吼，仿佛在为摆脱庸常无趣的一切而欢呼。
好像从答应进入堪称奇诡的阎浮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每分每秒，他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在活着，能够摒弃外因去思考，去为生命，为自己想去做的事情拼搏。
时间，生命，都被量化成一把沉甸甸的金币，抓在他的手里，让赵阳时时刻刻能感受到这份充实……可以把自己的一切攥在手中，安心的大口呼吸的充实。
只要有这样的充实感觉，他就能感到自己还在活着……而不是在无意义的世界中静谧腐烂。
从离经叛道到身陷囹圄，骨子里，赵阳一直都是那个不安分的人。
于无声的静寂中徘徊多年，哪怕此时的感觉只是一阵死前的喧嚣也好，他也甘之如饴。
于是，赵阳笑了。
“别来无恙，［转经轮］先生，既然你能在这个时间堵到我……你把恐爪帮的火力小队卖了？真有眼光。”
他耸了耸肩，高举双手，张开手掌，把手中的平板和腰间的「宪法自由」配枪尽数展示在他视线里。
“你过关了。”
“你太小瞧黑客了，还在装腔作势，看来要在你身上开几个枪眼，你才能把那恶心的平静收敛起来，我不想浪费时间，告诉我，你是怎么躲开我的数据骇入的，是编程算法，还是数据工具，亦或者，是义体硬件？无论是什么……”
“……交出来，我放你走。”
［转经轮］嗤笑着举起枪口，瞄准赵阳的躯干不松，以［M221萨拉托加］的威力，无论打中哪里，这种自然体的综合素质都会让义体医生当场毙命。
“没有，你说的那些，全都没有……”
赵阳满脸无所谓，仿佛被枪口瞄准的不是他一样，眼神一动，他朝着［转经轮］开放了自己的植入义体列表。
【［doctor赵］：自然体强化手术：一级】
【义体改造幅度：17%】
【义体改造质量评估：二级】
【植入义体单位：歧路司义眼2型（KIROSHI OPTICS MK.2，眼部），特制编制数据线（联网设备），外接盘（额下），泽塔科技电子协同处理器1型（Zetatech，双手）。】
［列表信息无误］
“……因为我是公司的人。”
赵阳露出了一个有恃无恐的嘲讽笑容。
“你既然知道我是doctor赵，新义兴的义体医生，就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被关进这处地下掩体，新义兴为什么会被你们堵在这里打一场血腥又愚蠢的笨仗。”
“SCPD之所以会来，可不是来找新义兴的。”
“那批，那批神经抑制剂？！”
［转经轮］眼神震动，警惕的看着赵阳，枪口微微朝下。
赵阳随意的颌首，双手缓慢的在枪口前一点点放下。
“解调器主机已经注定是SCPD的囊中之物，淡马锡不做亏本生意，等我回去，那些多余的神经抑制剂份额会再次恢复流通，公司很乐意看到街头出现一批具有活力和生气的新兴组织……”
“少他妈的糊弄我了，空口无凭就让我信你的鬼话？你说你是公司的人，那么公司为什么不给你配备淡马锡生物科技或者托拉斯议事会的电子标识？为什么不给你进行那些知名到一眼就看得见的义体改造？为什么新义兴这样的帮派都能把你治的服服帖帖，让你不得不引恐爪帮进来救场。”
看着放下双手的赵阳，［转经轮］冷笑着重新举起了枪。
“我想起来了，你怕DDOS，doctor赵，如果你是公司的人，你会怕我这样的人的黑客技术吗？”
赵阳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从容的整理白大褂，微恼着开口。
“我是人，不是神，大家都是资本的狗，无非是狗和狗的品种不大一样，有的狗值钱，而有的狗可能不那么值钱；转经轮，如果穷举也是你自傲的黑客技术的一部分的话，那你真是一个顶好顶好的黑客。”
“口舌之辨无用，我想我还是应该打死……”
“我们赌一把吧，转经轮，现在是【7:21】”
赵阳看着表，打断了转经轮的话头。
“我赌SCPD进来不会动我，我赌你会死。”
“要么你赖账不玩，现在就干掉我，出去之后，那批抑制剂的下落消失，公司的计划被打乱不会放过你；要么……我看阁下也是求财，我会给你一个接触“黑手套”的机会，那个蠢货的恐爪帮是你的了。”
“当公司的狗可是你的荣幸，我之后会有很多生意，我需要一个精明的伙伴，而不是像这个，这个，和这个一样的蠢逼。”
赵阳指着地上横陈着的，已死多时的一具具赛博格的尸体，轻蔑的说着，点上了一根纸烟。
“怎么选都随你，只是有一点，到了底下，别怪我没给你机会，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
青烟袅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转经轮］看着，赵阳就站在那里，没有多余动作，打发无聊时间的抽烟，［M221萨拉托加］正指着他，丝毫不敢放松，在［转经轮］的电子视界里，在赵阳的身上也没有任何的电子指令发出。
他就真的只是在抽烟。
【6：30】
【5：11】
【4：05】
【3：55】
［转经轮］感觉自己的仿真皮划过液体也似的冰冷痕迹，可自己已经改装了更高效的散热机械，早就没有汗腺了。
自打出生育工厂以来，这是他头一次踌躇的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因为好奇而选择对这个神秘人刨根问底，他应该正常的带着火力小队撤离，哪怕会有被［坐馆］追上的风险，哪怕失去背刺［雷克斯剃刃］的机会，失去执掌恐爪帮的机会，也应该先在危险局势下找到能够稳定做决策和观察的时机在决定。
太急躁了，太急躁了。
都怪生育工厂的生育贷，都怪出生就被植入的芯片贷，都怪那些闪着欧元的入账提示，都怪那些蠢逼赛博行者太好骗了！
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被危险的利益所吸引作为导向的人，安全，安全的害人利益才最重要啊！
还剩三分钟，他是吗？他会是公司的人吗？他会在装腔作势吗？我分不清，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如果我不跑出去，我真的，我真的会被SCPD当场击毙的！
［转经轮］在危急中走神了，大脑一瞬间内流过几百种可能，思维的湍流又急又凶，仿佛要在短短一瞬间，做完直到死亡之前的工作。
不管了，先出去再验证，如果那小子真的是公司的人，那么SCPD一定对他有印象，甚至上层都会有相关的命令和提示，带着他出去，搞不好我连手术摘除义体都不用做！！
恐爪帮，恐爪帮之后也会是我的囊中之物，有了恐爪帮，搭上黑手套，我就能进入淡马锡官方的人才储备学院进修，摆脱这下九流的赛博行者的身份，过上我想要的生活。
如果不是，出去之后大家都要做手术，［转经轮］的安全屋里有一台隐藏的算力服务器，最基础的联网设施不会被淡马锡生物技术公司的手术摘除，只要他一个眼神，海量的DDOS就能当场杀死赵阳！
总而言之，我绝对不能和他赌，我必须得出去。
［转经轮］迅速理清思绪，从发呆中清醒过来，赵阳撇下烟头，依旧是那副毫不在意的神态，什么也没做。
“想好了？”
［转经轮］撤销了义体的自动防卫指令，换了一副笑脸。
“doctor赵，这边走，你先上楼梯，我送你出去，外面的SCPD应该认识你吧。”
嘴上说着护送，［转经轮］手中的［M221萨拉托加］却未放下过，始终低低的瞄准着赵阳，随时都能杀死他。
“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家子气的人眼里也就只有这点东西了，一会儿跟我走，SCPD不会让你走审查手术通道的。”
赵阳迈动步子不耐烦的斥道，拿起平板翻找着什么页面，［转经轮］看见他登入了一个隐秘的内网，而后盖住了屏幕，断开了网络，瞥了他一眼。
“出去之后弄一辆车，先送我去市中心的李氏银行，然后我带你去一趟湾岸歌舞伎町见一个人，你懂吧。”
赵阳笑眯眯的比出了一个钱的手势。
“懂的，懂的。”
［转经轮］点了点头，在心里开了消音开始问候赵阳的户口本。
随后，赵阳把平板收进怀中，走向［转经轮］，时间此时已只剩下三分钟出头，看的［转经轮］有些着急，但转念一想，doctor赵只用刷脸就行了，不用做手术排队，又让他松了一口气。
“对了，从蔡井#62身上找到的网卡呢？”
走到［转经轮］身旁时，赵阳突然问道。
“接完脑机就扔了，我懂SCPD的规矩，相关危险品不能带出。”
“那就好。”
赵阳点了点头，忽的，一脚踩空朝着地面跌去，［转经轮］本能的立马抬高［M221萨拉托加］的枪口，准备扣动扳机。
【剩余时间：3：17】
他慢了一瞬间，在那一刻，他看见赵阳抬起了头，冷然的眯起眼睛，他瞳孔中正燃烧着非人般的黑色涟漪。
从赵阳放着平板的怀中猛地绽放出一道转瞬即逝的耀眼蓝光，肉眼不可见的巨大非观测力量将周围排空，脉冲信号如爆发的火山岩浆般沸腾，灼烈，一下将［转经轮］背后大片为网行者设备腾出的机械空间点燃。
空气在高频震荡中发出蜂鸣般的惨叫，巨大的电火花从［转经轮］的全身爆出，义眼当场被一片黑红覆盖，他只能胡乱的扣动［M221萨拉托加］的扳机，朝着之前记忆里的位置扫射。
“doctor赵，我操死你的吗！！你马勒戈壁的臭狗屎，你这条毫无信用的毒蛇，小逼崽子！”
在这一瞬间，他破防了，再也不能维持那种和别人对喷时的淡定态度，［转经轮］嘶吼着，在地面上匆忙打滚闪避着可能有的攻击，开始紧急重启自身义体。
好在，这个突如其来的EMP炸弹脉冲强度太小，精度又不高，大多数威力都逸散了出去，不到一秒钟，他的义眼已经恢复了基础视觉，身体感官开始恢复，敏锐的掌控着身体。
【义体系统已重启完毕，预计2.363秒后排除EMP影响。】
爬在地上，［转经轮］够到边上的［M221萨拉托加］，他看见距离自己不到三米远的人影，那是被零距离的自制EMP炸弹炸的遍体鳞伤的doctor赵，口角溢血，胸膛的皮肉都成了红黑色，带着烧焦的痕迹。
你他妈死定了。
［转经轮］再也不准备废话，拖动身体改成俯卧姿势瞄准doctor赵，狠狠扣动了扳机。
共振尖头弹带着爆炸般的声响出膛，将赵阳颅侧的廊壁打的粉碎。
“什么？怎么可能？”
［转经轮］骇然的瞪大瞳孔，连连开枪，发抖的手臂握持着［M221萨拉托加］。
共振尖头弹越来越偏，在廊壁上留下爆炸和宛如尖钻的螺旋印痕。
“你说我小瞧了黑客，你又何尝不是小瞧了义体医生呢。”
在爆炸声中，赵阳撑地爬了起来，烟尘四起，冲击波宛如一阵大风，吹得他身上沾满血污和机油的白大褂烈烈作响。
“不骇人的黑客不是好黑客，不留后门的义体医生也不是好医生，那张蔡井#62的网卡，我在物理载件上做了手脚，插在脑袋上接通网络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可一旦拔出，又遭受EMP的话，其中的电容负载内存物就会泄露。本来我就没想让你全手全脚的离开这里……”
““小甜蜜”情绪注入基，没用过吧，哈哈哈哈，这针我请你。”
说到最后，赵阳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带着赢下生死赌局的畅然，猛地的放声大笑，抽出了腰间的「宪法自由」。
咬牙带着恨意，［转经轮］疯狂的调动着自己所有的数据，疯狂的发动着DDOS攻势，然而那些足够瘫痪一整排主机的无用信息竟然不能影响赵阳分毫，他就这样冷笑着看着［转经轮］。
漆黑，冰冷的枪口对着的人已风水轮流转。
……
［转经轮］的眼里只剩下了绝望。
更可怕的是，在这绝望的最后关头，眼前影影绰绰，恍惚间，从空气中走下众多袅袅婷婷，珠围翠绕的身影。
有丰乳肥臀，身着古早泛亚文化出尘仙子服饰的；有天真无邪，娇俏玲珑身着家居服的，还有身着修女服饰，双手捧住代表慈悲和饶恕的银色十字架的。
唯一的共性除了她们脸上的表情和煦而温柔，暧昧而迷情外，都带着母性般的包容和接纳，仿佛能化解生活在这个2076年，残酷的赛博朋克时代，世界上所产生的一切疲惫和厌倦。
这让为了保持骇客最佳状态，已经很久没有打药的［转经轮］不由得模糊的喊出了一些超出理性限制，从未接触过的字眼。
“妈……妈妈。”
……
“为了活下去，连妈妈都叫的出来吗？”
赵阳愕然了一瞬间，又想起了那针成瘾药剂，情绪陡然复杂起来。
这样的成瘾物，又是雨城多少人的精神救赎呢？
然而，情势已经没有给他再思考，给他消解这突入其来的情绪的时间。
赵阳伸手一把掐住了［转经轮］下颌角下面的颈部，令他在失神中不由得张开了嘴，随后，将「宪法自由」顶进这个好对手的口腔。
“下辈子，祝你能家庭美满，别来这个时代了。”赵阳默然道。
扳机扣动，电芯浓缩火药炸裂发射，直至打空弹夹。
砰砰砰，砰砰砰。
双脑粉碎，颅骨爆裂，［转经轮］的尸体倒在地上，血污和脑浆涂满了甬道地块。
赵阳反手抄起因转经轮死亡，已经解绑的［M221萨拉托加］又扫了一梭子，将［转经轮］的头颅连带网行者义体全部打碎。
【本次惊鸿一瞥状态已持续五十七秒，没有洞悉目标弱点，当前消耗一点阎浮点数。】
【已解除了对目标的锁定，目标死亡。】
听到中性冰冷的声音终于在脑内回荡，赵阳反手背上［M221萨拉托加］，如同野狗脱缰一般前倾朝着铁悬挂梯跑去，四肢并用的开始攀爬。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被自制EMP炸弹余波所伤害，破坏的皮肉正在渗血，生命力正顺着血液，一点一点的流逝至虚无，冰冷的结局。
但赵阳的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终于，终于，在杀死［转经轮］，暂时击坠那柄落在后颈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后。
此别经年，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存在，那种野蛮生长的活着的感觉。
恐怕完成这次阎浮事件后，自己再也没法摆脱这份差事了。
赵阳带着某种预感在心里自嘲着。
“不过，这正合我意，不是吗？”他反问自己。
身着沁血白大褂向上攀爬的男人扬起脸看向终点，眼中燃烧着的昂扬，在那个瞬间，已经给出自问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