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4章 有何资格论命？

九九喉头发紧：“我为什么会忘了她？”

璃瑜轻轻一指她眉心，声音低得如咒语从骨缝中挤出：

“因为她把自己写成了你的部分。”

“你从璃族逃出时，魂火裂散，她以己身补你残识。”

“所以你活下来了，她……被你忘了。”

九九怔在原地，手指缓缓握紧。

她想起那段不明原因的空白，那些自己曾追寻过的梦境深处，总有一双模糊的眼在注视着她，却从未能喊出一个名字。

原来是泠渊。

原来，是她把自己变成“空白”，让九九得以“继续被书写”。

“璃族一脉，”璃瑜忽然抬头看天，“从未被书，也从不渴望被记。”

“我们生来，只为缝合裂隙。”

“天命崩界前，我奉族命，与玖昀联手补写失序之轮。圆月印环，就是那时所炼。”

九九看着他手中的那枚印环，忽觉心头一紧：“那环……是魂书最后封印的中缝？”

璃瑜点头：“是为书界印锁。”

“但封印并未成功。玖昀的最后一笔——写的是你。”

九九不语。

她记得那一笔，是玖昀将她自未命之火中捧出，一笔落下，命为“九九”。

璃瑜看着她，忽而轻笑了一下，那笑不带讽刺，只是淡淡的遗憾：“她以为她写出了你，却不知她只是……接续了我们未完的祭魂。”

“你身上既有璃骨之印，也有书魂之名。”

“你，是裂页之子。”

九九缓缓抬头，目光已从水面影像转回璃瑜身上，她轻声道：“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璃瑜举起圆环，一点星火从其印心浮出，在空中画出一道残页弧线：

“去找最后一裂。”

“整个魂书，还有一页，未被缝合。”

“那一页若不归位——整个魂界，终将崩碎。”

九九深吸一口气，接过那枚印环。

璃瑜的身影在风中渐淡，连带着泠渊的影像，也化作水面轻波，消散在魂雾之间。

耳畔最后一句话，如若梦呓：

“不要再让她，成你的空白。”

九九从璃瑜残忆中脱身的那一刻，眼神便变了。

不再是过去那个在灰火中挣扎求名的魂体，而是一笔——一笔蓄势未落，却已有锋芒的笔。

我迎着她目光看去，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

她的掌中，那枚“圆月印环”正轻轻旋转，发出极微弱的咔哒之声，如同齿轮在校准某种古老、残缺的构图。

“最后一裂……”她喃喃，随即朝碑林深处迈出脚步。

我下意识跟上。

那是一条没有路的方向。

脚下沙土松动，每踏一步都像踩在某段被压抑的时间里，咯吱作响，却不发音。四周雾气开始凝聚成片，隐隐显出一道巨大的“裂缝”横亘在碑林尽头，仿佛整片无书之界曾被某人以怒笔重重划过，留下这条无法缝合的痕。

雾很重，重得像是识海失忆的部分，一旦靠近，就能听见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有人低语，有火燃响，有笔尖撕裂纸张的哧哧之音。

九九走得比我快。

她像是被什么牵引一般，径直没入那裂缝之中。我刚想开口叫她，声音却如被一张纸页掩住，闷在喉间，吐不出来。

我赶忙追上。

脚下一沉，我仿佛踏进了一层“断层空间”。

这里没有地，没有天，四面八方尽是翻飞的残页，有的干裂，有的尚湿，有的甚至还带着血字未干，一触即碎，化作细细的灰。

在这堆魂纸乱葬之间，前方忽然浮现出一道幽影。

那影站在一块巨大的黑页之上，衣袂飘飘，宛若在风中微动，却无风可察。

我眯眼一看，心头顿时一震。

是她——泠渊。

那位曾在魂界咒籍中被焚为“咒死者”的女子，此刻正以一种残魂之姿立于虚空黑页，其面容模糊，识火微弱，几乎快要随纸散去。但她的双手却仍不停在动作，指尖残火勾勒出一道极为复杂的图案。

那是一枚尚未封口的印图。

我认不全，但能看出其结构中央正是“裂”字旧骨结构的一部分，外围延伸出无数破碎的咒线，如同断界之痕。而泠渊正在做的，就是试图将这未完的印——补上。

九九也停在了她身后，不敢靠近太近，只是低声呼唤：“泠渊，是我。”

“你……还记得我吗？”

那一声，如水墨滴在静夜残纸，轻柔却裹着撕心裂骨的挣扎。

然而泠渊并未回应。

她的目光一动未动，仿佛并非没有听见，而是魂识深埋，已无法作出回应。她正在用最后的识力——刻写这道“裂界印图”。

九九刚想靠前一步，忽然，一道鲜红的印爪轰然自黑页中伸出！

那不是魂火之爪，也非印器之影，而是一枚嵌入黑页之下、被封印千万年的咒印实体——“赤爪书印”。

那印爪生得极其诡异，通体血红如漆，五指尖尖如钩，印纹交错如蛛网，其形似兽、似笔、又似人手，但比任何笔锋都来得更具撕裂感。

九九被它逼退一步。

“别过去。”一个幽冷低沉的声音自印下传来，“她的记忆，不该被你唤醒。”

我立即凝神戒备，只见一道人影从赤爪之印背后缓缓走出。

那人身形瘦高，衣着极为怪异：上身着灰底嵌火纹长袍，下摆破碎如烧纸残角，左肩扛着一面断页盾，盾面写满潦草笔记，右手却握着一柄看似笔亦非笔的骨制匕首。

他面上罩着一张薄如宣纸的面具，面具无眼、无口，只在额心画有一枚古咒。

那咒我认得。

是“墓”。

“你是……”九九眉头一紧。

他缓缓答道：“书墓人。”

“负责封锁所有裂界记忆之人。”

我寒毛一竖，忍不住低声道：“这魂界还有你这号人？”

书墓人没有理我，径直看向九九，声线低沉如泥沙压页：

“你不该唤她。她自愿以识火补你魂火，早已断却前因。”

“你若再试图唤醒她，便是动笔逆契。”

九九站定，沉声问：“她是璃族忘息共印的契者，她与我魂识已缠合。我唤她，何错之有？”

书墓人身后印爪猛然收紧，一声咔哒脆响，黑页顿时浮出一道血色裂痕。

“魂界只认命书之笔，不认契骨之咒。”他冷冷开口，“她在你识海成空白，她就该被焚。”

“你活，是代价。”

我听得血气上涌，忍不住道：“她是为了九九才……”

“闭嘴。”书墓人头也不回，“你不过是一段未归之识，一根被未名之骨临时书写的草笔，有何资格论命？”

我咬牙欲发作，九九却拦了我一下，低声说：“他不是敌……他是封。”

“他只执行，不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