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峰的晨雾还未散尽，罗羽已带着李四立在演武场中央。
少年的手指仍在发颤，控灵诀的法诀在他掌心凝出的灵气团像团软泥，刚升到半尺高便“啪“地散作星屑。
王瑶蹲在石凳上剥着灵枣，见李四额角沁汗，便将剥好的枣子抛进他怀里：“我头回学御冰诀，把整座冰窖冻成了琉璃罩子，门主在外面敲了半时辰才敲开。“她歪头笑时，冰魄铃轻响，“你看，手生有什么要紧？
多摔几次，就知道怎么接住灵气了。“
李四捏着灵枣的指尖泛白，突然重重吸了口气：“再来！“他闭目屏息，按照罗羽教的法子引丹田气上行——这次灵气团没散，却晃得像盏风灯。
罗羽屈指弹在他腕间：“心太急。
灵气是水，你得当自己是溪石，慢慢来。“
话音未落，演武场角落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苏浅抱着一叠竹简从竹影里钻出来，发间的青玉簪子碰着竹简发出脆响：“罗盟主，张长老的人在偏殿跟吴长老吵呢。“她晃了晃手中密报，眼尾微挑，“说你私自提拔杂役，坏了联军规矩。“
罗羽的指尖在腰间的玄铁剑上轻轻一叩。
他望着李四还在颤抖的灵气团，想起三日前暗卫破顶而入时，少年缩在王瑶冰雾里却始终没喊一声疼——这样的人，不该被“规矩“困死。“苏姑娘，“他转身时眼底浮起冷光，“把昨日李四的练气记录和你的共鸣法推演图备一份。
半个时辰后，我去拜访孙长老。“
孙长老的丹室飘着沉水香。
老修士正捏着药杵捣灵参，见罗羽进来，眼皮都没抬：“盟主倒是勤快，这才卯时三刻。“
“孙师叔看这个。“罗羽将竹简摊开在石案上。
最上面一张是李四的灵气轨迹图，歪歪扭扭的线条里，隐约能看出三重回环——那是结丹期修士才能稳定的控灵模式。
苏浅的推演图紧随其后，用朱笔标着“共鸣节点“的位置，“这是苏姑娘新创的共鸣共振法，以李四为桥，能让仙魔修士灵力同步。“
孙长老的药杵停在半空。
他凑近看了眼轨迹图，突然抄起案头的测灵盘扣在竹简上。
测灵盘的银针疯狂转动，最终停在“良“字格——要知道，联军里能让测灵盘显“良“的，最低也是筑基中期。
“昨日实战演练，“罗羽指了指窗外，演武场方向传来隐约的灵力碰撞声，“苏姑娘让李四和黑煞试了共鸣法。
黑煞那暴脾气，今早见着我都夸'这小子有点门道'。“
丹室的门被风推开条缝，恰好漏进李四的喊声：“王师姐你看！
这次稳住了！“
孙长老顺着声音望过去。
晨雾里，少年的灵气团终于凝成了圆润的光球，王瑶正拍手笑，发梢沾的露水珠在光里闪成碎钻。
老修士的手指摩挲着测灵盘边缘，忽然叹了口气：“张老儿那套'非嫡系不用'的规矩，我早看厌了。“
长老会议的铜钟敲响时，演武场的银杏叶正扑簌簌落满李四的肩。
他望着罗羽离去的背影，把灵气团攥得更紧——那团光透过指缝漏出来，在他手背上投下小小的亮斑。
议事殿里，张长老的茶盏“砰“地砸在案上：“盟主可知，昨日暗卫行刺，若不是王姑娘护得紧，这杂役早成具尸体了？
他连自保都做不到，谈什么当'桥梁'？“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更别说，谁知道他会不会被玄教策反？“
罗羽站在殿中央，玄铁剑的剑穗垂在身侧，随着呼吸轻轻摇晃。“张师叔说'自保'，“他忽然抽出剑，剑锋挑起案上的《联军密典》，“可三年前我当杂役时，连自保的资格都没有。
是王姑娘蹲在泥里帮我捡灵米，是苏姑娘偷塞给我《合技密卷》——“他的声音沉下来，“我们这些被踩在泥里的人，最明白被信任是什么滋味。“
“玄教要的不是叛徒，是我们自己先乱了心。“他转身看向孙长老，“昨日孙师叔亲眼见了李四的共鸣法，若连自己人都不敢信，拿什么信仙魔能共抗大敌？“
殿中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孙长老摸着花白的胡须，突然开口：“老夫提议，再观察三月。
若李四能在实战中证明自己......“他扫了眼张长老铁青的脸，“便按盟主的法子来。“
散会时已近黄昏。
罗羽走出议事殿，见李四抱着王瑶塞的桂花糕站在台阶下，发顶落着片银杏叶。
少年见他出来，立刻把糕点举高：“王师姐说，您肯定没吃午饭。“
罗羽接过糕点，目光掠过演武场边新立的“共鸣阵“刻石——苏浅正踮脚调整阵眼，发间的青玉簪子在夕阳里闪着光。
他摸了摸李四的玉牌，轻声道：“明日起，你跟苏姑娘学阵图。
后日......“他顿了顿，望着远处翻涌的雷云，“后日带你去前线看看。“
李四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罗羽肩章上的联军纹，又望向王瑶跑过来时飘起的裙角——那些他曾以为永远够不着的光，此刻正暖融融地裹着他，像团怎么也散不去的灵气。
而在更远处的山巅，玄教的探哨正将这一切写进密报：“联军新捧的杂役弟子，明日或将入前线......“
前线的硝烟裹着铁锈味钻进甲缝时，李四正攥着腰间的共鸣玉牌发抖。
他跟着合技小队猫在断墙后，听着对面玄教先锋的法器轰鸣——那声音比演武场的雷火珠响十倍，震得他耳鼓生疼。
“小杂役，缩成球也没用。“队首的青衫修士擦着短刃，刀尖挑开他发间沾的草屑，“等会我引雷，你按苏姑娘教的，把雷劲往第三道符纹送。
要是送错......“他忽然笑了，“我这刀可认不出谁是盟主心头肉。“
李四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远处翻涌的黑雾，想起罗羽昨日在演武场拍他肩膀时的温度：“灵气是桥，心是桥墩。“晨雾里那人的眼睛像淬过的玄铁，“你稳，桥就稳。“
“冲！“号角撕裂空气。
青衫修士率先跃出断墙，掌心雷蛇窜成丈长的光鞭。
李四咬着牙跟上，玉牌贴着皮肤发烫——那是苏浅亲手刻的共鸣阵，此刻正顺着他的脉搏震颤，将小队七人的灵力一丝丝抽进他丹田。
“左边！“副队的喊声响在耳侧。
李四余光瞥见三道黑影从土坡后窜出，玄教的阴火弹裹着绿雾扑面而来。
他本能地抬手，灵气团在掌心凝成——不是圆润的光球，而是细长的引灵线，像根透明的针，“唰“地扎进青衫修士的雷鞭。
雷劲顺着引灵线劈开阴火，炸得玄教修士踉跄后退。
李四的额头渗出冷汗，却听见副队在笑：“这小子！
把雷火分到了我刀上！“他转头，看见副队的短刃正泛着幽蓝雷光，劈砍间阴火遇雷即散。
“第二波！“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黑雾里冲出十二道身影，玄教的“鬼面阵“展开，阴风吹得断墙簌簌落土。
李四的指尖开始发麻，玉牌烫得几乎要烙穿衣服——他能清晰感知到小队每个人的灵力流动：青衫修士的雷火像暴流，副队的刀劲是暗流，左边的盾修是静潭......这些洪流在他体内交汇，竟自发形成了苏浅推演图里的“共鸣节点“。
“跟我走！“他突然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根钉子钉进所有人耳里。
七人下意识跟着他转向，引灵线从他掌心迸发，精准地将雷火引向盾修的防御缺口，刀劲补上青衫修士的力竭间隙。
玄教的鬼面阵刚展开半幅，就被这串连环攻势撕出个大豁口。
“退！“玄教领队的尖叫混着血沫。
最后一道阴火弹砸在李四脚边时，他正扶着断墙喘气，引灵线仍泛着微光——那光像根细针，扎破了所有人对“杂役“的偏见。
捷报传回中枢时，演武场的银杏叶正落满张长老的茶盏。
他捏着战报的手青筋暴起，墨迹在“李四“二字上晕开团污：“不过是运气！
鬼面阵本就怕雷火，这小子不过是歪打正着！“他扫了眼下方交头接耳的修士，提高声音，“再说了，联盟弟子晋升要过三重考校，他一个杂役......“
“张师叔说的是。“王瑶的声音从殿门传来。
她抱着冰魄铃，发梢还沾着前线的硝烟，“所以我请李四今日午时在演武场演示合技引导术。
若是他连基础的灵力分流都做不到......“她歪头笑，“我把冰魄铃输给您如何？“
演武场的日晷指向午正。
李四站在中央，面前摆着七盏不同属性的灵灯：金、木、水、火、土，还有两盏混合灵脉的玄灯。
王瑶拍了拍他肩膀，冰雾裹着清冽的梅香：“别怕，我在你身后。“
张长老冷笑：“开始吧。“
李四闭目凝神。
引灵线从指尖渗出，先缠上金灯的赤芒，分一半给木灯的青雾；再绕起火灯的红焰，抽一缕注入水灯的蓝光......七盏灯的光色逐渐趋同，像七颗星子落进同汪潭水。
观礼的修士们发出低呼——这不是简单的分流，是让七系灵力在引导下产生共鸣，连苏浅的推演图里都只画过雏形。
“好！“不知谁喊了一声。
掌声像潮水漫过演武场，张长老的茶盏“当啷“掉在石砖上，溅湿了他道袍前襟的金丝云纹。
夜幕降临时，李四蹲在静室的蒲团上。
他摸着王瑶塞给他的灵枣，望着窗外的月亮——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离天上的光这么近。
可当他运转灵力温养丹田时，忽然感到一阵刺痛，像有根细针在经脉里乱扎。
“咳......“他捂住嘴，指缝渗出黑血。
意识开始模糊前，他听见门被撞开的声响，苏浅的惊呼声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符纹！
他丹田有反噬符的残留！“
罗羽冲进静室时，李四正蜷缩在地上，灵力像脱缰的野马在体内乱窜。
苏浅的指尖泛着青光，正试图稳住他的经脉：“这符是用玄教的阴蛭血画的，应该是在他修炼时被种下的......“她抬头，眼底燃着冷火，“有人一直在监视他。“
罗羽的玄铁剑“嗡“地出鞘半寸。
他望着李四苍白的脸，想起三日前少年举着桂花糕说“王师姐说您没吃午饭“的模样，喉结动了动：“王瑶，去请白先生。
苏姑娘，护住他心脉......“
静室的烛火突然熄灭。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只余李四紊乱的灵力波动，像极了玄教探哨密报里那句“或将入前线“的尾音——而此刻，那根扎进联盟的细针，终于开始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