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软软的指尖在行李箱拉杆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成田机场到达大厅的冷气让她裸露的小臂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十六年来第一次独自出国,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像是要冲破胸腔。机场广播里温柔的女声说着她勉强能听懂的日语,周围匆忙的旅客中不时传来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
“没问题,我能行的...“她用中文小声给自己打气,下意识想推眼镜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特意戴了隐形眼镜。这个习惯性动作暴露了她的紧张,让她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
[请出示您的护照和在留资格证明。]入境窗口后,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声音闷闷的。
唐软软手忙脚乱地翻找文件,背包里的物品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是、是的,在这里。]她递上证件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简单的入境检查后,她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走向JR线的站台。站台上穿着制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制服裙摆随着笑声轻轻晃动。唐软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牛仔裤和帆布鞋,突然感到一阵格格不入。她悄悄把双肩包往肩上提了提,那里挂着一个皮卡丘的挂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列车启动时,她紧贴着窗户,看着东京郊区的景色飞速后退。低矮的传统民居逐渐被高楼大厦取代,广告牌上的偶像笑容灿烂得刺眼。唐软软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中野区本町2丁目,距离学校只有十分钟步行路程的单身公寓。父母为了让她住得舒适些,特意选了条件较好的房子。
新宿站的复杂程度让唐软软在转乘时彻底迷失了方向。她站在错综复杂的指示牌前,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后颈的发丝被汗水黏住,痒痒的很不舒服。[请问...中野站该往哪边走?]她拦住一位穿着西装的上班族,声音比预想的还要小。
对方停下脚步,[您要去哪个出口?]
唐软软愣住了,她没想到同一个车站会有这么多出口。[呃...本町2丁目...]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尾音几乎消失在站台的嘈杂声中。
[啊,那要从北口出去。]上班族热心地带她走到正确的站台,[您是中国人吗?日语说得很好。]
[谢谢...]唐软软的脸颊发烫,N2的日语水平在书本上和实际交流完全是两回事。她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多停留了一秒,这才想起自己今天化了淡妆,不知道是不是晕开了。
当中野站的广播响起时,唐软软几乎是逃也似地冲下列车。站台上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家乡火车站特有的泡面香气完全不同。她按照导航走了十分钟,行李箱的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终于在一栋五层高的米色公寓楼前停下。楼前的小花园里种着几株矮灌木,修剪得整整齐齐。
房产中介佐藤先生已经等在门口,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唐小姐,您比约定时间晚了十五分钟。]他看了看手表,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对不起,我在新宿站迷路了...]唐软软鞠躬道歉,这个动作她还不太熟练,差点失去平衡。她闻到自己发梢飘来的洗发水香味,突然意识到这一路奔波后,自己一定看起来很狼狈。
电梯小得惊人,唐软软和佐藤先生站在里面,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她盯着电梯按钮上闪烁的数字,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五楼的走廊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响。
505室的门被推开时,唐软软屏住了呼吸。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约二十平米的单身公寓,一张铺着米色床单的单人床,一个原木色的书桌,衣柜是嵌入墙体的设计。小厨房里电磁炉、微波炉一应俱全,独立卫浴间里甚至还有一个小浴缸。最让她惊喜的是那个小小的阳台,阳光正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
[月租十二万日元,押金和礼金各一个月。]佐藤先生递给她一份合同,[水电费另算,垃圾分类要严格按照区里的规定。]
唐软软眨了眨眼,[礼金...是什么?]
[这是日本的惯例,相当于给房东的谢礼,不退的。]佐藤先生的语气像是在解释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常识。
她的心沉了一下。在国内租房时,最多付一个月押金,哪有什么“谢礼“的说法。但想到父母嘱咐过“入乡随俗“,她还是点了点头。签字时,钢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签完合同后,佐藤先生开始讲解各种注意事项:[垃圾要分类为可燃、不可燃、资源垃圾...每周三、六早上八点前放到指定位置...]
唐软软努力记着,但信息量太大,她不得不拿出手机录音。[那个...如果我不小心分错了怎么办?]
佐藤先生的表情变得严肃,[邻居会投诉的。上次有个留学生把外卖盒扔错了,整栋楼都被管理公司警告了。]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像是已经犯了错似的。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她眯了眯眼睛。
等佐藤先生离开后,唐软软终于能好好打量这个新“家“。她打开行李箱,最先取出来的是用软布仔细包裹的木吉他,琴身上有几道细小的划痕,是初中参加校园歌手比赛时留下的。她轻轻抚过琴弦,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
抱着吉他坐在床边,唐软软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七里香》的前奏。琴弦振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的手指刚开始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找回了感觉。唱到“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时,她的声音渐渐放开,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一曲终了,房间里只剩下她轻微的呼吸声。唐软软突然意识到什么,紧张地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还好,没有人来敲门投诉。她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肚子咕咕叫起来,唐软软决定去便利店解决晚餐。楼下的FamilyMart灯火通明,她站在便当柜前犹豫不决,最终选了一份炸鸡便当。收银台前,店员微笑着说了什么,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抱歉...能再说一遍吗?]她的日语在实战中节节败退。
[需要加热吗?]店员放慢语速。
[要的,谢谢。]唐软软松了口气,却在付款时又遇到了难题——她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想扫码支付,却发现店员疑惑地看着她。
[那个...我们只收现金或IC卡。]
唐软软这才想起,日本的移动支付远没有国内普及。她手忙脚乱地翻出刚换的日元,脸一直红到了耳根。收银机“叮“的一声响,像是宣告她又一次文化冲击的失败。
回到公寓,她盘腿坐在地板上吃便当。炸鸡冷掉了,米饭也有点硬,但饿极了的唐软软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饭,她按照佐藤先生教的,把便当盒洗干净,分成塑料和纸质两部分丢弃。
夜幕完全降临时,唐软软站在阳台上,望着东京的夜景。远处高楼上的灯光像星星一样闪烁,街道上的车流划出一道道光的轨迹。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陌生的城市气息。
她回到房间,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相框,摆在书桌上。照片里是全家人在机场送行时的合影,妈妈的眼角还带着泪光。唐软软的指尖轻轻抚过相框玻璃,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孤独。
手机屏幕亮起,是妈妈发来的信息:“安顿好了吗?“简单的五个字,却让她鼻子一酸。她快速回复:“嗯,房子很好,离学校也近。“发完又觉得太过敷衍,补发了一张房间的照片。
躺在床上,唐软软盯着陌生的天花板,耳边是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闻到了新床单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窗外,东京的夜空被城市灯光染成暗红色,看不见星星。
在完全坠入梦乡前,唐软软迷迷糊糊地想:这就是她在东京生活的第一天啊。吉他静静地靠在墙边,琴弦上还留着她的温度,像是在这个陌生城市里唯一熟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