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逮住蛤蟆，攥出尿来（上）

即便是早已隔着很远就看到几座碧绿的山头零星落雪的丘陵，薛庭芝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懵懵懂懂的踏进来后，突如其来的明媚感和清新感让他觉得整个人亮了一瞬。

是那种久读圣贤书才会体悟到的醍醐灌顶之感。

舒畅。

靓丽风景点亮了薛庭芝的视觉，他身形晃了晃，这种宛如进入神祇灵境的观感持续了几个刹那，很快转变一种眩晕，绿草、原野、河谷、翠丘、清河，像画一样撞来。

薛庭芝还未来得及真正饱览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小小的影子就张着手向自己跑来，用力抱着他的腰，额头蹭了蹭。

他还没反应过来，被撞的一晃，这姑娘张开双臂，叫了他一声薛爷爷，声音倒是耳熟得很，还是那样的明亮有力，但情绪变了许多。

“您好久没来村里看我们了，薛爷爷，今年也要到其他地方采诗吗？”

采诗，好久没听过的词了。

“不…不采诗了今年，前年录的民诗民歌已经够用了。”

薛庭芝正如此说着，微风将他胡子吹的颤了颤，姜欣儿抬起头仔细看，觉得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先生好像又清瘦了些，背是一样的直，像他口中所谓的铁骨。

薛庭芝的视线也晃了晃，眼前少女的脸庞和记忆中另一张有些消瘦且闷闷不乐的脸融合在一起，覆盖了原本的记忆。

“姜欣儿？”

“你都长变模样了！”

薛庭芝看着眼前之人，一个名字突然蹦了出来，他觉得姜欣儿变了模样，不单是身高和长相上的，还有气质上，遥想几年前，每次见她时她都没那么爱笑，总是苦着一张脸。

是什么事让她变的这么开心？

老人身上有一股墨香味和竹子的清新味，那是久居雅地，长浸墨中才熏陶出来的味道，姜欣儿吸了吸鼻子，还闻见一股血味和腥味。

“薛爷爷，您的胡子都是血…您是不是被欺负了？”

薛庭芝脸色一顿，忙说没有，然后快速将手上的蚌珠藏进怀中，他穿了厚的儒袍，这枚掌心便能包圆的珠子放进去不会显眼。

“没事儿，爷爷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下巴，欣儿，哪里有水，爷爷正好洗一洗。”，薛庭芝有些后悔，走之前应该打一瓢水保持衣裳的整洁和面容的干净，他此刻一定无比滑稽与窘迫。

被曾经信任与亲近他的孩子看出憔悴，不是什么好事。

“薛爷爷，您就直接在河里洗吧，现在白松河有了香火加持，都比以前更清哩，任啥脏都不怕，自己淌着便能洗刷掉污浊。”

姜欣儿拉着薛庭芝往河边走，老人瞧着清澈见底的流动的河水，又觉得它和以前不一样了，犹豫了一息后，他道了声谢，俯下身子捧起溪水，濯掉胸前衣裳上的血迹。

第二捧水用在了胡须及脸上，清凉的溪水让他游离的思绪更清醒了些，河面上倒映着一张白须的面孔，自上而下都与普通老人无异，只是一双眼睛的目光很深很深。

以三足蟾神的命令来说，他现在应该争分夺秒的直奔河神庙，尝试激发蚌珠的威能，再借纸笔写几份蟾神颂词给百姓们看，来改变他们的信仰。

他越快，学童们就越安全。

但盯着河面看了半天后，薛庭芝还是站起身，与姜欣儿聊了几句话，说她长高长大了，可有新认字了云云，几番重逢言语下来，他环顾四野，劳作的人们暂时还未注意到自己，注意到他的人也还没认出他。

“欣儿…你们村，变化怎这样大？”

姜欣儿又一次乐滋滋的讲起这十多天以来季允的各种事迹，讲他如何开垦良田，布施灵果，用大手段把白松村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您看那边，那边有闪着微光的就是季河神布下的灵田，还有那边，种着的是灵药灵果，村里大部分田都是靠福生伯伯几人安排着。”

目光随着脚步移动，远处出现四栋神异的粮仓，薛庭芝看见了门楣上的福安社稷四个字，便知道其中是如何一个五谷丰登之景。

“季河神做的可不止这些，还有……”

姜欣儿又讲了许多话，这时薛庭芝才真正接受：原来白松村的河神已经改换了一茬，新任的公子是个香火通天的善神，因而才将白松建成这番模样。

“薛爷爷，这就是刚刚和您说的清安姐姐，是季河神治好的她。”

姜欣儿领着薛庭芝一路走着，余清安在她跑开的地方静静等候，向这位陌生的儒雅老人道了声好。

姜欣儿笑眯眯的将两人互相介绍给彼此，余清安眼睛闪了闪，对这位来自其他乡镇的老先生产生一丝好奇和敬慕来。

薛庭芝亦是好奇地向余清安询问季河神如何治好的她的病，他从清安口中听到了一部分对神力造化之深的形容——而另一部分，清安笑着说，要等她哥哥余顺安送粮回来才能知道。

清安比姜欣儿年岁更长，待人接物经验更多，一眼便看出老人脸色的犹疑不决，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态，她目盲与瘫痪前，在很多郎中的脸上都看过。

薛庭芝更甚，甚至有一种走投无路的赴死之感。

“香火正神，八品……”

“这般正神，如果真夺了他的香火，那好不容易改换风貌的白松村岂不是会…”

薛庭芝后背发凉，一边嘀咕着，心里乱成一团——他马上就要眼睁睁看着白松气运被削减。

而罪魁祸首就是他这位携带恶神号令闯进来的老人。

“欣儿，清安，你们说的季河神，唔…可否引老夫去见见？”

他听着两人尤其是姜欣儿滔滔不绝的讲季允如何神威，心中泛起一丝微弱的希望，若是这季河神能成为蟾神的牵制，那一切都将有希望。

“好！”

姜欣儿立马答应下来：“不过今天季河神去了白松河上游，要布置什么东西，暂时不在村里，等我唤他回来。”

薛庭芝点点头，一脸震惊的瞧着姜欣儿掏出一枚碧蓝色的令牌，紧紧捏住，闭上眼感应着什么，然后将其放进河里。

黄昏将至，河面闪起金光，不出片刻后，水雾忽而升起，汩汩的清越响声中，季允神躯冉冉升起，一身金辉如披神袍。

……

季允望向面前的老人，见他往后退了三步，恭恭敬敬叩首，随后老人一番自我介绍，算是表明来历。

季允微微皱眉，深深看着他，沉默片刻后道：

“薛老先生——”

“您身上似乎带着一个——”

“让本神着实感兴趣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