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还未亮。
卯时三刻的样子。
一夜无梦,酣然沉睡,王信睁开眼,浑身通透,一丝疲惫也感觉不到,从骨子里一身轻,仿佛无穷的精力,这种感觉真好。
果然是只有失去后,才懂得珍贵。
要么说年轻真好。
被子一掀,鲤鱼打水,轻轻松松,屣着布鞋,只穿一条大裤裆,王信不习惯穿着里衣睡觉,赤裸着胳膊,衣服都放在衣架子上。
周瑞提出过要安排人伺候,王信拒绝了。
不习惯。
大厨房的下人除了送茶水点心食物之外,每日一早一晚也会送热水,差不多在卯正时分,凸碧山庄的人会送来屋子。
昨天见到的人穿的都是官衣,唯独自己一身常服,于是王信去衣柜里翻出自己的官衣。
虽然天气已经九月,年轻火气旺,王信不怕冷,也不披一件外套。
“吱呀。”
晴雯听到里面的动静,犹豫了一会儿,才端着“金”盆进来。
“呀。”
“哐当。”
晴雯捂着眼跑了出去。
地面全部是水。
“金”盆哗啦啦半晌,然后稳稳停在方砖地面,王信上前捡起来,其实就是铜盆,还要注意防滑,流的到处是水,方砖九寸,以石灰、黏土、细砂夯筑三合土地坪,反复槌打,九硪九晒方成,坚如铁,光如镜。
“你怎么不穿衣服。”
外头站着,晴雯小声抱怨。
进也不是,跑也不是。
“你自己不敲门进来,还来怨我,倒是奇怪。”
王信好笑道,“我好好的找衣服穿,你无端跑了进来,不光吓了我一跳,还把地面给打湿了,这下可好,我不光要找衣服,还得收拾地面,好一个傻丫头。”
晴雯嘟着小脸,赌气的走了进来。
“我不是傻丫头。”
低着头不看王信,从王信手里抢过铜盆,终归还是看到了,脸上羞的通红,细声细语,“我再去打水。”说完就跑。
“小心路滑。”
王信无奈摇了摇头。
趁着晴雯不在,王信开始穿衣服。
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虽然不是自己的责任,可也没必要为难人家小姑娘。
官服很少穿,主要是不自在,而且一个人不好穿,所以穿的很慢。
先穿丹红中衣,然后穿沉香色织金蟒纹贴里袍,腰束素面乌角革带,因为没有入营,所以没有虎纹,悬牙牌还是扬州的。
等晴雯重新进来,看到王信戴帽子始终戴不正,犹豫了片刻,也不用王信开口,小姑娘懂事的上前帮忙。
把铜盆放到洗脸架上,然后走到王信身前,伸出小手帮王信戴正,抚着乌纱描金云纹幞头,晴雯手指灵巧,垫着脚尖,一下子就给王信弄好了。
王信看晴雯个头不够,垫着脚尖吃力,于是主动微蹲。
晴雯耳朵根子都红了。
王信也觉得这个姿势有点暧昧了。
因为晴雯垫着脚,所以上身前倾,自己微微下蹲,变得两人靠近,面对面都快挨着,能清晰看到晴雯额头,青春白皙。
晴雯又因为昂着头,两人视线总能碰到一起。
晴雯从来没这样过。
在宝玉的屋子里,这些活都是袭人干的,还有秋纹、麝月去抢着干,自己可不会学她们,心高气傲的晴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伺候男人,刚开始的赌气,现在早就消失无影无踪,只剩下羞意。
可要说不满,也找不到不满的地方。
王信让自己叫他王信,没必要爷不爷的,实在不好意思的话,就没人的时候叫,其实从昨天到今早,自己找不到他的错处。
昨晚还想过,怎么会有这么体贴的男子。
晴雯戴好了帽子后,轻叹了口气,主动蹲下身子。
王信吓了一跳。
正要问。
晴雯从鞋柜拿出足蹬皂色麂皮靴,靴筒上暗绣缠枝莲纹,然后头也不抬,“爷,抬脚吧。”
果然是犟晴雯。
越是让她做什么,她越是不做,越是不让她做什么,她越是要做。
一个不甘现状的小姑娘,就凭她不服输的性子,还有比别人练的好的针线活,要性格有性格,要坚持有坚持,可惜生错了时代。
王信惋惜道:“其实我真没打算让人伺候自己。”
晴雯换了另一只鞋,王信配合抬起左脚。
“为什么?”
晴雯站起身才问道。
两人面对面。
王信笑道,“好马配好鞍,葡萄酒配琉璃杯。”
晴雯越发不懂。
“一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是不是得雇佣婆子,有了婆子,人多了,是不是得有烧火做饭的,然后洗衣服的,需要采购的东西多了,还得要赶马的。一件接一件,没有十来个人,撑不起贴身丫鬟的水准,这还是往少了算。”
王信实话实说。
没有虚荣。
不敢比贾府的月钱,可要管吃管住吧?逢年过节的赏赐钱得有,一年下来,没有个一百几十两银子搞不定,这还是往少了算。
自己现在的确是四品的武官,每年也有一百四十多两的俸禄,看上去刚好可以维持。
可是人情往来不提,车马费用不提,等等不提,还需要可以住十几人的大宅子,至少需要四百两,简而言之,派头越大,花钱越多。
钱不够花,就得伸手。
贾府的家底够丰厚了,还有宫里的赏赐,各自的俸禄,以及庄园的出产,结果也是不够花,因为什么?
因为失去了京营节度使的职位,贾府无法再伸手捞钱。
贾府的坐吃山空。
指的是这方面。
也是其所言的入不敷出。
人一旦被欲望控制,就会被欲望推着走,普通人也逃不了,王信吃过大亏。
辛苦半辈子的积蓄,因为陷入欲望的贪婪,一场泡沫一场空。
半辈子白干,一切从头再来。
所以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并不是古代的问题,而是古今皆存的问题。
不能打败自己的欲望,那么再好的条件和机会,也只会是一场空,因为欲望是无止境的,永远无法满足,一步步走向绝境。
“攒上几年钱,买一间四合院,娶房媳妇,生三个孩子,请两三个粗使婆子,如何不美呢,小日子美滋滋的。”
王信笑呵呵的说道。
贾府的人见惯了市面,连贾府的管家都是大宅子,仆人成群。
王信不会学贾府。
所以要告诉晴雯,自己只是打算过小日子的普通人。
晴雯怔怔的看着王信发呆。
“我脸上有花?”
“没有。”
“我去把水扫干净。”
晴雯又跑了。
也不再提伺候王信洗脸梳洗。
跑就跑吧。
王信没计较。
跟着自己可享不了大福,只能享清福。
一般被欲望控制,在乎外物的人,而世上多是这样的人,是很难享清福的,所以要提前把事情说清楚,愿意跟自己的人,自己不会亏待,绝对让享清福,可要是享大福的人,那就不要指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