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大校上楼脚步轻快,看得出来心情十分不错。
张太虚主动要西装,这可以算是一种示好的姿态,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让张太虚也能够感受到英国文化的美好,最好能让张太虚对他们失去敌意。
抱着这个念头,他敲响了李提摩太的门。
……
张太虚则看向门外停着的两辆汽车。
汽车只有两个座位,后面摆着一个两米宽,一米高的煤气包。
他走近了查看,车子上的车把和自行车把很相似,车轮是木头包橡胶,座椅是皮革的,喇叭是可以捏的橡胶喇叭。
车子的车体也是钢铁的,外壳是薄木板刷油漆,在他看起来十分简陋。
和正式的汽车一比,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在此时的大乾,这辆进口的英国煤气汽车,通常能给这里的百姓带来惊奇和恐惧。
这就是工业的力量,也是人类到了今天最灿烂的辉煌。
此时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听声音是康有为。
“贤弟,我有事要跟你说。”
“你可以不随我去见李鸿章,为了你家眷的安全,你的身份必须要严格保密,我也绝不和李鸿章提起你。”
“那就多谢贤弟了。”康有为悬了一晚上的心才稍微宽慰。
“你我弟兄谈什么谢与不谢的,若人心不齐,变法之事也无从谈起,我岂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
张太虚回头淡然一笑,那笑容带着些灿烂,冲淡了康有为内心的阴翳。
“如此,大业可成,救国有望。”
康有为透过张太虚的侧身看到那两台车,觉得十分欢喜。
跑到车的旁边,好奇的摸着上面被油蜡擦的锃亮的弧面,脸色潮红就好像看到了什么美女一样。
“太美了,贤弟,我也说不上到底美在哪里,可真的,就像是做梦一样,我觉得真的很美好。”
康有为看着上面的橡皮喇叭,和两根档杆,止不住的将头伸到车把下面,透过木板看到缝隙里的车轴和几个齿轮。
“贤弟,多么精巧的零件啊,我敢说就是鬼工球都没有这齿轮精巧。”
张太虚冷冷的笑了笑,他觉得康有为十有八九会背叛他,这个人毫无忠心可言,简直像个……将叛徒写在脸上的人。
和那些叛国投敌的官僚没什么差别软弱,投机,追求享乐,仗着一点学识看不起穷人,认识几个字就觉得高人一等。
看到那些美好的东西,美好的事物就一心求利,把所谓的大义就丢在一边,毫无远见。
如果说他们像什么,张太虚觉得他们像一群聪明的猪,知道自己不能吃太胖,吃的太胖会被人宰了吃肉。
他们杜绝不良爱好以期望能长寿,能够更好的享受生命,他们自认为自己有高人一等的美德。
可在张太虚看来,甘愿做这样的“猪”是愚蠢且是可悲的,他们无非就是猪里聪明的猪罢了,懂得猪的道理,未必就懂人的道理。
可话说回来,在这个时代所有愚蠢的人里面,他们也是最勇于牺牲的人了。
谁让他们是求生欲最强的人呢,为了活着就无所不为。
他们为了求生努力奔波,却无法脱离现在的处境。
这简直是一场悲剧,一场不断重复的悲剧,一场避无可避免无可免的悲剧,一场已经到来的悲剧。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愚蠢,导致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以失败告终。
每次试图求生的尝试,都会惊醒愚昧的人们,会让那些人咬牙切齿的怒骂。
他们的吵闹,妨碍了他们好不容易才安然入睡的老百姓。
老百姓会说他们是乱党,是反贼,是胡闹的文人,在皇帝杀了几颗头后,欢呼“皇帝万岁”,紧着又赶忙去做梦了,这个梦是那样的美好,有这一切他们渴望得到的。
可是这些渴望得到的,也不过是被人安排好的骗局,他们从始至终都是骗局中的可悲主角。
他们从未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从未知道他们打心眼里渴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日子沉寂在漫长的黑夜中,只迎来了少有的几个晴天,直到那轮伟大的太阳从东方升起。
张太虚感叹康有为的软弱性,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太有骨气的人,也不适合做卖国的生意,那样无法取得敌人的信任。
在心里骂康有为的同时,也等于骂了一遍自己,自己难道不是这个卖国的人的一员吗?难道自己就不是这个悲剧的一员吗?
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呢?如果为了早早的回家,那么他为什么不干脆……想到这里,张太虚沉默的低下了头。
忽然他看到一缕阳光,慢慢的照在自己的脚下,从那条布满了尘土的路上,攀上了自己的脚。
他看向刚刚露头的太阳,嘴里不由得喃喃自语:“太阳升起来了,太阳升起来了,太阳照常升起来了。”
“嗨你管太阳升不升呢,快来看看这个洋家伙,你说要是开起来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有点催人跑的意思?”
康有为坐在车上,手握着车把左扭右扭,十分的潇洒自得,像个懵懂的孩子一样。
“你说什么?””张太虚一时没反应过来。
“催人跑啊,你想啊,后背贴着座椅,车子一加速,那种感觉,可不就像有人在后面催着你跑吗?”康有为解释道。
“哦,哦。”
张太虚应了两声,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仍在黑夜中。
这时李提摩太下楼,和张太虚打招呼。
“张先生,听说您想要一身西服?”
李提摩太看到张太虚的眼里噙着两滴泪水,又看到康有为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汽车的车把。
他想张太虚多半是被这工业的结晶征服了,是啊还有什么能比人类的智慧更让人安心的呢?
张太虚佯装被风沙迷了眼,咳嗽了两声,才说:
“是的,最好是能够匹配我个人的气质,这样之后的谈判我才能更有把握。”
“哦,我的朋友,你真是一位睿智的绅士。
我为您准备了一套顶级的西服,丝绸面料,亚麻做内衬,里衬则选用了细麻,裤子是纯棉质地。
当然,如果再配上一根文明杖,我相信您定会魅力非凡。”李提摩太自信满满地说道。
张太虚看他一副志得意满的姿态,也随他上楼。
上楼后,李提摩太将衣服递给张太虚,叮嘱道:“您先换上,还有一些配饰,您可能不太熟悉英式装饰,我会依照英国的礼仪规范,帮您把这些饰品妥善搭配好。”
“多谢了。”
张太虚回到屋中,穿上这身还算是合身的衣服,发觉这有些像贵族的衣服。
因为这是一件黑色燕尾服,白色的亚麻布衬衫和这条米白色的长裤,使他要想不丢份,就只能昂头挺胸。
如果出现在某些舞会,他觉得在别人眼中自己会像个侍者,那些大人物从来是穿舒适又庄重的衣服,这种燕尾服在他们眼中更像是服务生。
出了门,李提摩太看到他亲切的说:“哦,太棒了,这简直是一件艺术品。”
“您过奖了。”
“不,你穿上这身衣服,完全没有那种软弱的特质,用我的话说,你比英国人还像英国人。”
听着让人感到肉麻的夸赞,张太虚虽然感到不适,却仍然面带笑容,不卑不亢的说:“虽然我们各自为了不同的利益而行动,但友谊是跨越国家的,您说是吗?”
“哦,太绅士了!我的天啊,随我来,我一定为你竭诚效劳。”
张太虚跟着李提摩太走进他的房间,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李提摩太将那些配饰一一挂在他的胸前和领口。
胸针、怀表、领结,这些精致的物件被逐一安置妥当。
“还差一个戒指。”
李提摩太拿出了几枚让他挑选。
张太虚看到了一枚银戒指,上面有两根长长的金色羽毛,拿起来戴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
“我戴这枚戒指可以吗?”
李提摩太绕了两圈,微笑道:“你的审美也是一流的。”
就这样张太虚将他的腰刀存在房中,将他的马留在旅店,坐在煤气汽车上,踏上了去唐山的路。
灰尘粘上了他的衣服,在阳光的照耀下,他回头望了望,好像确实看到了他的马。
那匹海青色的马,那双透亮的眼睛好像也在看着他。
“一切好像梦一样不真实。”
李提摩太开着车,嘴里叼着雪茄,说道:“朋友,你总是深沉的像一个哲人。”
“也给我来一支烟吧。”
“给。”
张太虚接过烟盒,点燃细支雪茄抽了一口,坦然说:“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真正的哲人,不长我这个样子。”
“哦?那他长什么模样。”
“我不记得了,他的模样我也好像…好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他的手很软很温暖,比母亲的手还要温暖。”
“哈哈,那你一定是在吹牛,没人比我们英国的斯宾塞更有智慧。”
“不,我说的是真的。”张太虚严肃面孔让李提摩太紧张了一下。
“但我可能从未见过他,只知道他的手很软,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