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唇焦口燥呼不得

承雍二十三年，榆阳县，清水村。

轰隆隆！

夜色已经散尽，但三伏天的闷雷却依旧没有休止。

湿热的风吹过坍了半截的土墙漫进小院，又在碎石、瓦砾、残枝败叶间游走，最终涌进破败荒废的老屋。

房梁已经开裂还挂满蛛网，上了年岁的矮柱也不知道还能撑屋檐几天。

布衾多年冷似铁，半掩着一个形同枯槁的老头。

呼呼！

湿热的风倒灌进喉咙里，终于唤醒他一丝生机。

“咳咳咳！”

陈言被呛得猛咳了几声。

而这咳嗽声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只是一瞬间就让他被猛烈的痛楚淹没。

脑袋，胸口，全身……

“所以这是哪？”

两段记忆交织在一起，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不断在脑海里碰撞，精神上的撕裂感让他不自觉地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

嘭嘭嘭！

不等他将记忆捋清，就听得一串急促的踹门声响起。

陈言下意识要去开门，却才刚一动就感觉身子骨像是摩擦的干柴一般滞涩。

低下头来才隐约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潦草的白发像是枯草一般铺在头上，干瘪的皮肤就那么软趴趴地挂在骨头上......

活活一副快入土的模样。

他这才想起，这身体已经八十四了。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

到了这个年纪的人，每一次闭眼都是一个劫难，若是一闭不睁......

当然，也有可能再睁开，这老骨头里住了一个二十岁的灵魂。

砰砰砰！

拍门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不耐烦，甚至陈言听到有人用脚踹，让那扇破门不断发出哀鸣声。

但陈言现在捋了捋思绪，没再急着去开门，反是将耳朵贴到门上去，想要听清楚到底在说什么。

事实上外面的声音并不小，只是这八十岁的耳背让他不得不这样才勉强能让“地契”、“老不死的”之类的字眼钻进耳朵里。

又查地契！

他记得两年前就查过，那时候没有地契的田地都被朝廷收回去当做公田了，好在原身一直小心谨慎地保存着。

可是查完又说重新丈量土地，那量尺明显比正常的短了足足一截，说是朝廷的新标准。

这样一来二去，当时三分之一的田成了公田。

现在又查！

而且......

不等陈言细想，那摇摇欲坠的门终于是撑不住，被一脚踹开。

陈言好悬没被一脚踹在面门上，不然以他如今这身子骨......

估计连查都不用查了。

三五个腰间挎刀的官差也不客气，都没正眼瞧他一眼，踢开门就走了进来。

为首那一个官差把手里的本子往后翻了一页，而后上下打量陈言一眼。

“陈言？”

“正是草民。”

陈言的回答并不拘谨，而后颤颤巍巍将藏在床头石头缝里的地契取出，递上。

递出的地契被一巴掌抓过去，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为首那官差就斜眼看向陈言。

“好！看过了！”

“但是你怎么证明，你这地契是合法得来的？”

这话出来的一瞬间，就连陈言都愣了一下。

“官爷，我不懂您的意思......”

地契都在这了，还要怎么证明？

但对面那官差却冷冷笑了两声。

“朝廷查出来，前些年有大批的公田被人私自占用，而后卖给别人。”

“现在这田是你的没错，但地契只说你从张三手上买的，张三是从若是从李四手上买的那就继续拿地契......”

“今天这一张地契可不管用，你得拿出从朝廷手里购置田地的证明出来！”

那官差趾高气扬，说得唾沫乱飞。

但陈言心中却咯噔一下。

且不说父亲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一块田地也往往都是几代人的因果，是几十上百年的事。

谁又能拿出几代前的证明来？

“若是......拿不出呢？”

陈言压低声音，他也算是察觉到了......

这一次朝廷是根本就没想让人活！

“拿不出？”

为首的官差冷哼一声，而后嘿嘿一笑。

“拿不出那就说明田就是当年朝廷失窃的田，无论在谁手上，现在都要收回去当公田！”

“公田......”

陈言低喃一声。

在这个朝代私田十税三，公田十税五。

私田想要活下去都难，公田......

他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这哪里是查地契，这分明是硬抢！

王朝末年，横征暴敛已经成了常态。

征兵，征税，名目一条又一条。

而今这乡里就剩这么几个壮年还成了县令老爷的走狗，天天鱼肉乡里想尽办法地捞。

今天就算是将陈言打死在这，恐怕也不会有人说他们半句不是......

那官差又斜瞅了一眼江见，倒是有几分诧异。

按理来说这时候应该已经开始磕头祈怜，已经开始求爷爷告奶奶地将自己积攒半生的积蓄拿出来哀求了。

不该这么平静才对的......

似乎对他不吵不闹的反应很不满，又想到就连捞一笔的机会也没了......

“嘿！”

“这攥紧的拳头吓唬谁呢？”

他终于挑到了刺，连刀带鞘就劈头盖脸地砸了出来。

身后的几个官差连装都不装了，直接冲进了里屋翻箱倒柜起来。

嘴上说的是找地契，可那地契分明已经捏在手里了......

但陈言这八十四的身子骨却哪里扛得住这般敲打，只是两下就让他直不起腰来。

但那官差却像是丝毫不在意，半点停手的意思也没有。

再这样打下去......

要死。

陈言想要呼喊，却唇焦口燥呼不得。

想要强睁开那被血液模糊了眼睛，却只隐约看到一行行字迹......

【命主：陈言】

【命格：大器晚成】

【命元：八十四】

【词条：待选】

【技艺：——】

眼前模模糊糊，意识朦朦胧胧。

像是垂死的挣扎一般，陈言挣扎着手指落在了【待选】之上。

在那枯枝一般的手臂被砸落之前，耗尽全身力气点在了唯一能触及到的那个词条上......

陈言甚至没能看清上面那些模模糊糊的字迹，便觉察到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身体里迸发出来。

像是干涸河床上泌的新泉，像是枯枝败叶中绽出的新花......

但此时的陈言想不得这么多，求生的本能只驱使着他将那砸下的官刀推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