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颜延之和谢庄
第一节 颜延之的生平和思想
颜延之(384—456)字延年,祖籍琅玡临沂(今属山东),出生于建康[1]。父颜显,在东晋作过护军司马,早亡。颜延之幼年家境贫寒,发愤勤学,于书无所不览。二十岁以后,出仕为后将军、吴国内史刘柳的行参军、主簿、后军功曹,前后约十年[2]。
晋安帝义熙十一年(415),刘柳迁江州刺史,颜延之随至江州,所居与弃官归田的陶渊明相距不远。两位诗人来往盘桓,情好甚笃。次年,刘裕北伐长安。年底,颜延之奉使到洛阳,作《北使洛》、《还至梁城作》二诗,是今存诗中可以确考写作时间的最早两篇。刘裕代晋建宋,授为太子舍人,和“寻阳三隐”之一的周续之在刘裕前论辩《礼记》中的一些问题,以此为刘裕所赏识。当时刘裕次子庐陵王义真受到宠信,颜延之和谢灵运、僧人慧琳等依附义真。少帝义符即位(422),义真失势,谢灵运于当年被外放永嘉太守。景平二年(424),颜延之也被徐羡之、傅亮排挤,外放为始安太守[3],由建康溯江西上,道经寻阳,与陶渊明再度聚首畅饮,临行时还给陶渊明留下二万钱。两位诗人之间的友谊是六朝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元嘉四年陶渊明病卒,颜延之写了《陶徵士诔》,歌颂了陶渊明的高行峻节,也是现存最早的有关陶渊明的记载。在去始安途中,他还为湘州刺史张邵写了《祭屈原文》。
宋文帝元嘉三年(426),徐、傅被杀,颜延之和谢灵运先后被征还建康。颜延之授中书侍郎,作《和谢监灵运诗》。不久,又领步兵校尉。当时彭城王义康和刘湛、殷景仁当政专权,不能容忍颜延之的耿直放诞,在元嘉十一年再次宣布外放他为永嘉太守。就在前一年,谢灵运被杀,而谢灵运的厄运又恰好是从外放永嘉开始的。对这种威胁性的暗示,颜延之极为不平,写作了著名的《五君咏》以宣泄愤慨。义康见到这五首诗,大怒,准备把他放黜到比永嘉更远的地方。由于宋文帝的宽容,颜延之没有被放黜,仅仅罢官家居。史称其罢官时“不豫人间者七载”,但实际上并未忘情世事[4]。他在赋闲家居的时期里,作有《庭诰》。元嘉十六年,义康由于擅权太过而招致宋文帝的猜忌;十七年十月,刘湛被杀,义康外放江州刺史。不久,颜延之被重新起用为中庶子、御史中丞。
儒学在两晋受到玄学冲击,到刘宋时代而有重新复兴的趋势。元嘉十九年重建国子学以后,颜延之继何尚之任国子祭酒,因故被参免官,旋又任为秘书监、光禄勋、太常。元嘉三十年致仕。是年太子刘劭弑宋文帝,江州刺史刘骏等领兵入讨,攻破刘劭,刘骏继位,即宋孝武帝。颜延之长子颜竣是刘骏的谋主而兼书记,以入讨之功权倾朝野,而颜延之却恬然如故。孝建三年(456)卒,年七十三。谥宪子。卒前官金紫光禄大夫,后人因此习称“颜光禄”。
同谢灵运一样,颜延之的性格里有十分傲岸的一面。所不同的是,颜延之的门第比较低,政治上的追求并不过于热衷躁进,立身处世则以佯狂掩盖狷介而又有和光同尘的一面。在当权者的心目中,他不是一个带有很大危险性的人物,所以虽然屡经蹉跌,却仍然得保天年,富贵以终。
颜延之早年依附庐陵王义真,看来并无复杂的政治背景。其所以外贬始安,一则是皇室内部的权力之争,覆巢之下,难免波及;二则是出于当权者傅亮的嫉忌:“时尚书令傅亮自以文义之美,一时莫及。延之负其才辞,不为之下,亮甚疾焉[5]。”及至元嘉三年返回建康后,又由于“好酒疏诞”,而不为新的当权者所喜。元嘉十一年罢官家居,颜延之的生活态度开始有所转变,这在《庭诰》里反映得比较清楚。其后为御史中丞,“在任纵容,无所举奏”,则显然是思想上的转变见之于实践。到他的晚年,刘劭杀宋文帝自立,刘骏讨伐的檄文出自颜竣的手笔。刘劭质问颜延之“言辞何至乃尔”,他回答:“竣尚不顾老父,何能为陛下”(《宋书》本传),后来又看到颜竣骄盈而斥其“出粪土之中,而升云霞之上,傲不可长,其能久乎”(《南史》本传),这已经是在人生道路上屡遭颠顿之后的“见道之言”了。不过即使如此,颜延之耿介不合流俗的一面始终没有泯灭,正如《宋书》本传所说,他在晚年仍然“肆意直言,曾无遏隐”,“居身清约,不营财利,布衣蔬食,独酌郊野”。如果用前人作比,谢灵运的性格近于嵇康,而颜延之则近于阮籍[6]。
颜延之主要接受儒家的传统。在时代风气的影响下,他也信奉佛教,和一些著名的僧人来往。元嘉十二年,颜延之与何承天之间展开了一场关于“达性论”的争辩。何承天精于天文、历算等自然科学,倾向于唯物主义观点,推尚儒学,反对佞佛,著《达性论》,以为天地人“三才同体,相须而成”,“人”不能等同于“众生”;在形神生死的问题上,“有生必有死,形毙神散,犹春荣秋落”。颜延之不同意何承天的论点,两次致函何承天,反复论辩。颜延之的本意在折中儒释,实际上却为唯心主义作了辩护[7]。思想上企图兼综儒释,在南朝文士中属于常见的现象,但总的看来,颜延之的思想体系仍属于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