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月是最残忍的月份

---

热浪在戈壁滩上翻涌,像无数条透明的蛇贴着地皮游走。赵春桃的指甲抠进胡杨树干,树皮皲裂的纹路里渗出琥珀色的汁液,和着她掌心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滚烫的沙砾上。

远处的克拉玛依油田在暮色中亮起灯火,那些钢铁磕头机如同巨大的黑色甲虫,永不停歇地啃噬着大地。李有福蹲在土坯房外抽烟,劣质烟丝混着沙粒在喉头打转。三个月前二哥拍着胸脯说XJ遍地是金玉,此刻却连人影都不见。他望着天边血红的云,想起老家屋檐下晾着的腊肠,油亮亮的,在蜀地细雨里泛着温润的光。还有家里常年哮喘的母亲独断专行的父亲,临走前总说,“听你哥的,你哥能害你吗?”而如今拨长途电话回去得到的回答是“你自己不长个心眼儿,我们有什么办法…”

产婆是隔壁拾棉花的甘肃女人,用馕饼蘸盐水喂给赵春桃。“这娃来得不是时候。“女人掀开褪色的花布帘,铁皮棚顶被风掀得哗啦作响。李有福看见妻子两腿间漫开的血,像极了去年开春时山坡上突然绽放的杜鹃。那时他们还在大巴山坳里刨食,二哥开着崭新的五菱宏光停在晒谷场,车辙碾碎了一地油菜花。

“纺织厂包吃住,月结现钱。“二哥的牙镶了金,笑起来像融化的沥青。火车穿越河西走廊时,赵春桃数着窗外掠过的烽火台,那些黄土夯筑的遗迹在月光下宛如巨兽的脊骨。等到了地方才知是黑砖窑,身份证押在工头抽屉里,赊账买的解放鞋比砖块还沉。

热风卷着沙粒拍打窗棂,婴儿的哭声突然刺破暮色。李有福看见妻子咬断脐带时溅出的血珠,在夕阳里凝成玛瑙般的红。土炕上铺的化肥袋浸透了血水,洇出“尿素“两个褪色的蓝字。还记得这个袋子当初装了一大袋红薯,李有福扛着并不觉得累,扛着它上了火车,那时候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对新生活大城市的期待。

赵春桃扯下头巾裹住孩子,粗布上蜀绣的芙蓉花贴着婴儿皱红的脸。取名让李有福犯了难,小学还没毕业的学历,连课本上的字都认不全,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挠着头,他看了看外面满目黄沙,时不时几只灰鹤飞过,“叫飞飞吧”他沉默,春桃懂她的意思,长大成材,飞得远一些,也飞的高一些但是毕竟是女孩儿,她叹了口气“叫晚棠吧。“她蘸着胡杨汁液在墙上写字,黄褐色的液体顺着土坯裂缝蜿蜒,“蜀地秋海棠开得晚,经了霜反倒更艳。“窗外沙丘起伏如凝固8的浪,采油机的轰鸣声中,隐约传来维族牧人的冬不拉。琴弦震颤着古老的调子,像在诉说这片土地见证过的所有离别与新生。

工棚外忽然响起引擎声。二哥提着两袋奶粉踹开木门,鳄鱼皮鞋尖沾着油田特供餐厅的羊油。“妹子你看这娃多福相!“他伸手要抱孩子,腕间的金表闪着冷光。赵春桃别过脸去,怀中的婴儿突然啼哭不止,那哭声清亮锐利,惊起胡杨林里栖息的渡鸦,黑压压一片掠过血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