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白灯明炽,近乎四十号人,围坐在拼合出的长桌旁。
靠门的一侧,有张偌大的投影幕布。
正用PPT的形式,呈现着今夜拍摄的案发现场。
宋春眠站在会议室最里侧的一角,将当夜经过复述完毕: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
省去了对宋春眠多余的赞誉,专家组孟俊辉,率先提出了质疑:
“从现场勘察的情况来看,除了破损的防盗门锁之外,其它门窗均无闯入痕迹、指纹。
换言之,歹徒最有可能是一早潜伏在受害人家中,等待时机行凶。
可这位协理员曾提到,是傍晚归家途中,看见有人从天台闯入被害者家中,引起了他的怀疑——这之间是否有什么矛盾?”
宋春眠不免多看了对方一眼。
戴着副老花镜,掩不住他精明凌厉的眸子。
而一眼就抓清楚了重点,指出了最核心的矛盾。
该说不愧是专家么。
但宋春眠没办法解释女孩的存在,乃至于说辞。
事先也来不及与邱女士串供。
促成了这个相当矛盾的疑点。
有督察思索一番,回答道:
“也许是受害人闯入了家中,故意擦拭掉了痕迹。
联系到歹徒反侦察意识极强的习惯,这很有可能。”
“既然如此,门窗上就不可能提取到受害者邱萍的指纹。”
孟专家摇了摇头,
“所以我仍然维持自己的判断,歹徒不是从窗户入室的。
而根据受害人证词,她对防盗门锁的毁坏并不知情。
所以我更愿意相信,歹徒是在受害人回家之后,通过正门潜入。”
“那就是小宋看错了?”
一众目光又紧跟着落在宋春眠的身上。
“坏了,这个老头不会发现你在说谎了吧?”
宋春眠的身边实在有些挤,女孩只能站在人群之外,有些担忧。
人多眼杂,宋春眠没有回答她。
而一旦发现自己的证词,与案发现场有所出入——
自己就很难解释清楚,之前登门拜访邱女士的原因。
门锁爆破的疑点也会呼之欲出。
身上的BUG就要藏不住了。
宋春眠眉头皱了皱,正要思考用什么借口蒙混过关。
坐在孟专家对面的谢正军,却抢先开口:
“孟老,犯人入室的方法,暂时还不是最要紧的事情。
不如先从犯人留下的证据入手?”
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甚至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
女孩惊奇道:
“前岳父在替你说话?他是不是替你打掩护呢?”
宋春眠也觉得奇怪。
但他也算了解谢正军的性子。
这位刚正不阿、军人出身的局长,心里自有一份荣誉在。
除了自家白菜,是不可能包庇任何人的。
但他这话题转移的相当生硬。
像是要【故意隐瞒】似的。
而孟专家被突然打断,心有不爽。
却也不会驳一个局长的面子,点了点头。
他从眼前的长桌里拿起一个证物袋,PPT紧跟着,放上一张口红的图片。
孟专家继续道:
“那就从这支口红入手。
包括歹徒遗留下的所有化妆品,都是我们能确认歹徒身份、用意的佐证。
经过确认,它与前两例被害者遗体上的色号、质地完全一致。
可以判断是犯人长时间持有。被撞破作案经过时,意外遗落的。”
有人问:“犯人是女性?”
“不。经过血液鉴定,犯人是生理男性无疑。
而从口红的使用痕迹来说,它的损耗远不止十一次。
所以我猜测,这只口红平常应该用于犯人装饰自己。”
“您的意思是!?”
“没错。”
孟专家又仔细分辨了一下手边的文件,斩钉截铁道,
“我推测,歹徒是将受害者化妆成自己的装扮,并施以侵害——
他爱慕自己,乃至热衷于侵害自己。
这个人,具有严重的自恋及自毁倾向。”
就算是宋春眠,也被歹徒的犯罪心理骇住。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反社会型人格。
已经很难用正常的思维去试图理解。
孟专家继续说道:
“正因如此,我们可以通过受害人夸张的妆容,反推歹徒的作案形象——
他的妆容越夸张,越像是在作案时解放自己。
他觉得自己的日常,是被伪装的面具束缚着。
意味着现实生活中,他的形象很可能与行凶时恰恰相反。
是一个极为谨慎、胆小、又不起眼的人。
而考虑到是【随机犯罪】,歹徒具有充分的时间跟踪、调查、行凶,且拥有能维持日常生活的开销。
大抵能确认他有一定积蓄。平日里【脱产】、【蜗居】家中,闭门不出。或许也会因此失去一定社交能力。”
众人的脑海中刻画出了一个阴湿宅男的形象。
坐在宋春眠身旁的周为民,连忙看了宋春眠一眼。
瞧见宋春眠神情自若,不像是要提出质疑的模样,悄悄松了口气。
孟老脾气不好,觉得不对劲,最好也别当面顶撞。
会审时度势,比年轻时候的自己强多了。
但女孩提出质疑,并同样看着宋春眠。
她直接举手:
“不对啊,你不是否定【随机犯罪】的可能嘛?
我反对!”
她的话没被任何人听到。
连宋春眠没有搭腔。
虽然他不认为这个案子属于【随机犯罪】,但也不至于傻到,当众去驳斥玉京专家的面子。
他的推断,会找个私下的时间提交上去。
而孟专家的推论,获得在场督察的一致认可。
一阵掌声过后,刘所长由衷笑道:
“这样的人肯定不多见,能在相当程度上,缩小我们督察的搜查范围啊!
等DNA的信息比对结果出来,揪出歹徒,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说完,他又打好了腹稿。
打算就此机会,多少吹捧一下玉京来的孟专家,乃至谢局。
譬如打个包票,几天内将人抓获。
再以此为由,把抓人的工作、功劳,捞到他们新安督察所的头上。
再尽量争取一下上头好感,事后为自己手底下的人多发发福利。
可他紧接着就发现,除了新安督察所的一众人以外。
不论是专案组、专家,亦或是谢局,脸上的肃穆仍然不曾消解。
他很快就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将喉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果不其然,谢正军紧跟着叹息一声:
“如果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然后从桌上拿起了一份密封袋,将袋子里的文件拿出来,展示给所有人看,
“很可惜,在STR比对图谱之中,哪怕连犯人的亲属,都没能找到。
换言之,我们除了从血液样本中发现,犯人是29岁的生理男性,或许是个孤儿之外,没能找到更多的有用信息。
这也是这么晚了,我还要把各位留在会议室里的原因。”
“不是说拿到DNA,就能找到凶手了吗?”女孩对谢正军所说的内容一窍不通。
但宋春眠却明白这代表什么——
这意味着半年来,督察局方面投入在DNA采集方面的巨量资金,乃至人力,全部付之东流。
也意味着信息比对这条,科技发展带来的破案捷径……
被彻底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