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报复

宋春眠和女孩并行在城市的沿河东路上。

‘北河’是一条自北向南,笔直贯通的长河。

长河不宽,三丈许。

月像玉盘,在河堤挥洒皎洁。

可只能瞥见浮藓遍布,墨绿如黛。

比起南方的渠水江流,倒显得像条阴沟。

它近乎平等分割了城市的两侧。

老城区在东,高新区在西。

所以北河的夜,向来是东边清净些。

倘若顺着沿河西路走,时而能瞥见城东的平房、矮砖。

葱郁的杨树,防范西北吹来的黄沙。年纪长些的,夏日时还能扬起繁茂的阔叶,遮蔽几分燥热的骄阳。

依稀泛黄的叶脉上,还能窥见几分独属过去的斑驳。

可如果像宋春眠一样,顺着沿河东路走,一路向西望去。

眼尾就只剩新兴的高楼、扬尘的工地,和夜色下彰显繁华的霓虹。

那又是另一幅景色了。

但没有一个北河市的人,会苛责分配的不公。

因为六年前的城西,也如今日的城东一般,牵扯着不算悠久的回忆——

一场突如其来的黄沙,彻底摧毁了它的骨肉。

连同逝者的鲜血,一并埋入了脚下的平原。

六年后,那片土地上,已满是向荣与希望。

看着那一点点垒起的砖墙、大厦,人们似乎就能忘记那份过去的苦痛。

直到它彻底被淹没在灯红酒绿里。

仿佛一开始就不存在。

宋春眠无心再望着高新区的景光。

向女孩问出了许久沉默之后的第一个疑惑:

“该怎么称呼你?”

女孩双手抱胸,柔荑相互夹在腋下,像是借体温取暖。

明月似的眼眸微微眯着,身体向远离宋春眠的方向倾斜。

她很爱演戏。

正在佯装一副‘警惕’的样子:

“上来就要问这么敏感的问题吗?我们只是陌生人,希望宋春猪先生能有一点边界感。”

“好的。”

宋春眠点了点头,

“那麻烦今天起从我家里搬出去。还有你身上的这套衣服,也记得留下。”

“什么!?”

女孩极为不满,

“你让我一个妙龄少女,大晚上,在这么冷的天,大庭广众的卸甲?你是不是人啊!”

“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春眠挑了挑眉,疑惑道,

“我们只是陌生人。”

女孩沉吟一声,伸出拳头轻轻捶了宋春眠的侧腰:

“好吧好吧。我们毕竟也算共患难过,其实还算比较熟啦。”

“所以怎么称呼你?”

“你对我的好奇,居然仅限于我的名字吗?”

“不然呢?”

“很多啊。”

女孩掰出手指算起来,

“比如我从哪来、我到哪去?

我什么时候跟着你的,跟了你多久?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跟着你有什么好处?

还有还有……”

她说着说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宋春眠:

“等等,你是不是故意让我自己说的?”

“是啊。”后者直言不讳,做出‘请’的手势,“说说吧。”

女孩气鼓鼓地问:“不是你对我好奇吗?这种事情不该你自己问,然后我回答嘛?”

“我也可以对你不好奇。”

“你说谎!你要是不好奇,早就自己走了。还会留在这里跟我聊天?”

“你很了解我?”

女孩很得意:“当然。我可是跟了你好久好久。”

“有多久?”

“我又没法天天看日期、数日子,早就记不清了。”

宋春眠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经常不知道丢到哪里的衣服,放到哪个位置的洗面奶,出门时忘记带走的手机……

他狐疑道:“我丢的东西不会都是你偷的吧?”

“少冤枉我,你自己懒得收拾,忘记放在哪里不是很正常?”

女孩压根不认账,

“我是前不久,才能跟这个世界进行那么一点点互动的。最近也就用用洗发水什么的……

也就你能看到我以后,我能做的事情才多起来。”

她用比出个‘OK’的手势,指尖的缝隙真的只有一点点。

“譬如?”

“用你手机打银铲铲!”

宋春眠恍然大悟:“我说最近战绩里,老八送走的局怎么那么多。”

女孩则理所当然:“我才刚玩,不熟练不是很正常?”

“那在你能跟世界互动之前,自己一个人在做什么?”

“干瞪眼啊。”

“纯看?”

“不然还能怎么办,反抗不了,只能默默接受了呗。”

宋春眠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这次她倒是神情自若。

对于‘孤独’这种东西,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

女孩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嘴角微勾,揶揄起来:

“怎么?心疼我?心疼我今晚就把床铺让出来——”

“想都别想。”

宋春眠拒绝的干脆利落,

“我是在琢磨,怎么才能让你自己搬出去。”

女孩讶异道:“有我这么个青春靓丽好说话的美少女,跟你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你不想着怎么跟我拉近关系,还想着怎么赶我走?我很丑吗?”

“不是。但我很有边界感。”

“我们的革命友谊呢?今天晚上的共患难、同舟济,在你眼里都算什么?”

“算我倒霉。”

“我怎么好端端的,遇到你这么个冷血鬼!”

“算你倒霉。”

“你——”

女孩见宋春眠油盐不进,知道来硬的不行,得上点软的。

她干脆直接抱住宋春眠的胳膊,我见犹怜似地,眨了眨动人的眼眸:

“不要赶走我嘛,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的,好不好?”

宋春眠沉默着,任由她眨巴了好久。

然后忽然道:

“干眼病好像没办法根治。”

“我尼玛——”

女孩彻底无语了,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软硬不吃,她是没办法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那你赶我走吧,我以后天天拴在你身上!

你聊天的时候我插科,你泡妹的时候我打诨。

等以后所有人觉得,你是个自言自语的神经病的时候,你就想起来我的好了!”

“我想起来了。”

宋春眠忽然道,

“你是不是离我越近,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就越深?”

女孩哪能想到,刚刚才拌嘴似的宋春眠,突然没头没尾的冒出来这么一句:

“你不觉得自己的话题,转移地有点太突兀了吗?”

“我故意的。”

宋春眠直言不讳道,“逗逗你。”

“……”

女孩鼻息霎时间变得粗重。

起伏着胸膛,不断平息着自己憋屈的愠意。

她看出来了。

宋春眠分明是在蓄意报复!

报复自己让他在会议上大出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