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亚士的再次来访,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两次来访之间,相隔仅仅不到一天,让我觉得他似乎就埋伏在我家周围。
这一次,他是单独来的,神情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虽然,我在心里已经完全认定他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但是碍着小非拉尔的面子,我还是让他进了屋。
迪亚士一坐下来,便喟然长叹了一声:“苏先生,小非拉尔对我说过,他说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所以,我有事情托你。”
我没有让他继续缠下去,只是抱歉地笑着:“对不起,迪亚士先生。正因为你是小非拉尔的朋友,我才会拒绝你这个请求,以免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因为对于这件事情,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迪亚士听我这样说,反而笑了起来。我便不再说下去,只是打量着他,心中不免奇怪。
他笑道:“苏先生,让我们把那件事情先放到一边,我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对于迪亚士这个人,我虽然不喜欢,但也不十分讨厌,尤其他是小非拉尔的朋友,所以说实话,我倒是很想能够帮他一个忙,只是希望他千万不要再说出“寻找曾祖”一样的怪话了。
我道:“不要客气,请说一下你的困难。”
迪亚士苦笑了一下:“我想托你,帮忙动员精神病医院搬迁!”
我顿时一愣:“搬迁?什么搬迁?你有没有搞错啊!一家精神病院,你要把它搬到哪里去?”
迪亚士望着我,翻起眼睛,神情和从前一样,他道:
“你先不要着急问我把它搬到哪里去,我现在要解决的,是如何动员院方搬走。”说完这话,他叹了一声,我还是第一次从一个青年处听到那种老气横秋、历尽沧桑的叹息声,所以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光看着他。
迪亚士避开了我的眼光:“苏先生,我需要那块土地,它对我家族的事业关系极大。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这一次,苦笑的人换成了我,我道:“想不到迪亚士先生对房地产也有兴趣?这种事情,价钱是最主要的,我想,只要你肯开出一个合适的价钱。院方一定会同意拆迁的。”
迪亚士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其实已经去过了,我答应的条件是双倍价钱买下地皮,提供所有搬迁费用,并进行大额无偿捐助,但是院方还是拒绝了。”
本来,我认为他和他那个曾祖一样,来往欧亚之间,做些投机生意而已,可是我听到他竟然开出如此慷慨的条件,不禁有些怔呆。
因为精神病医院那块土地,完全没有任何升值的空间,他这样做,必定亏本无疑。除非那里,有什么特殊的用场。
可是,迪亚士却说出了那样的话来。
在我思疑之际,迪亚士已催促道:“怎么样苏先生?我知道,在你的国家里,最讲究‘关系’这个复杂的东西,那么你能不能动用你的关系?帮助我劝医院搬走。另外,我不会忘记感谢你的。”
这句话说得十分无趣,我不禁闷哼一声,沉默不语。
动员一家医院搬迁的能力,我自然是没有,何况那家精神病院,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附近的居民都与这家医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让他们一下子全部搬走,谈何容易。
过了半天,我才叹了一声:“迪亚士,我不想骗你。你所说的这件事情,牵扯的方面实在太多,而且我很疑惑,为什么你一定要让精神病院搬家呢?”
迪亚士答道:“因为那里有很大的升值空间,我相信,那里有巨大的商业价值。”
这显然是在撒谎,而且,他说这话的时候尽力维持着面无表情,尽管如此,我还是从他眉角发现了一丝不自觉的挑动。
这里面的原因,一定不像他所说的那样简单。
我哦了一声,多少有些失望,迪亚士若是成功地搬迁了那家精神病院,未必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唯一关心的是,他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动了心思想要打一家医院的主意。
而且,他在上一次见面时,曾经提到过,要去寻找他已失踪百年的曾祖父。
我猛然间想到,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
他望着我道:“苏先生,另外,我有一个很私人的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我道:“是什么?”
“是关于古代人穿越时空的问题。”
这时,他的脸上突然显出了一股古怪之极的神情,喉际也发出了“咯”的一声响。
我一看到他这种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想到了什么,是以怔了一怔,而就在这一怔之间,我也突然想到了,一时之间,我虽然看不到我自己,但是我相信我的神情一定和迪亚士一样古怪,因为我的喉际,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咯”的一下怪声。
而且,我和迪亚士,不约而同,一起吸了一口气,然后我道:“你也知道精神病院里的事情了?”
他点了点头。
我一下子想到,那里刚刚出了事情,他就赶来我这里请求帮助,如果把这解释为巧合,也未免太巧!
想到这里,我陡然提高了声音:“那么你要做这件事情,是不是与你寻找曾祖有关?”
迪亚士却又摇了摇头。
我再追问:“你买这一块地,一定不是为了商业投资吧?”
迪亚士再长叹了一声。我给他弄到又是疑惑,又是冒火。他总是这样唉声叹气,看起来倒像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一样。只听他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件事很……怪,唉……我实在没办法说得清楚,唉……”
他这个人,婆妈得令人讨厌,究竟有什么问题,爽爽快快讲出来,不要说我帮不了他,就算帮得了,也要被他弄得恼火起来。
于是,我站起身来道:“对不起,迪亚士先生,我要很抱歉地对你说,这一次,我还是不能帮你。因为我实在没有能力来完成你的请求。”
迪亚士见状,也只好站起身道:“苏先生,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考虑一下我的请求。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其人走后,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仍旧无事可做,每天唯一消磨时间的事情,便是翻阅那些与王辅之有关的清代笔记小说。
翻来翻去,一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加上文言文本就枯燥难懂,看得人倦意顿生。后来竟然要靠喝咖啡来维持精神。
忽然,一本破旧书籍中的几行文字,令我的精神刹那间一振。
那是东河总督麾下一个小官员的一篇日记。内容居然记述了王辅之的一则轶事:
时值大雪,辅之奉总督之命,携部众往驿馆迎佛郎机教士鲁诺戈麦斯,谈论传教事宜。二人与驿馆之中秉烛夜谈,通宵达旦,如此连连两日,至倦方眠,后公事繁杂,总督使下僚往催,辅之方还。
这一则日记,看似平淡无奇,只是记载了一个地方行政机构的一次外事活动,但日记中的两个人,却足以令我目瞪口呆。
王辅之!鲁诺戈麦斯!一个是总督的师爷,另一个是葡萄牙传教士,迪亚士的先祖!这两个人居然会搅在一起,而且秉烛夜谈,通宵达旦,竟然连续两天如此。
他们在一起说什么?传教事宜?
以我对历史的了解,在王辅之生活的那个时代,以葡萄牙人为主要信徒的天主教势力,已经开始急剧衰退,英美等国居民信奉的新教后来居上,像葡萄牙这样一个欧洲弱国,地方政府再无能,也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迎接一个葡萄牙传教士。
何况,用两天的时间,谈论所谓的传教事宜,于情理上根本没有必要。
那么也就是说,王辅之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他借用总督之命掩人耳目,而在驿馆之中的两天里,他和迪亚士一定谈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机密事宜。
这件事情到这里,倒变得扑朔迷离,着实有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