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莲用手背贴了贴罗杰的额头,长长吁了口气。
“终于冷下去了。”
冷下去?罗杰自己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我睡了多久了?我不可能着凉了吧。”
他口里还有苦涩的药味,这已经把所有困意和精神疲乏感剔除掉了。
“应该不是感冒,”邓肯站起来活动筋骨,他看着罗杰苍白的容貌,不确定道:“你做了很长时间的梦,霍尔斯先生,你身上没有体温,可随着做梦,你浑身都变烫了,这给艾莲急坏了。”
罗杰闻言,对艾莲笑道:“你不用把我和常人一般看待,我死不了,切掉脖子都死不了。”
“不能说这话,”艾莲食指按住罗杰的嘴,“很多话会在猝不及防的瞬间应验的。”
用我们东方人的话说,就是不吉利吗?罗杰眨了眨眼,“我收回这句话。”
他拿手掌轻轻打了嘴。
“莉莉娅,”罗杰再转向已经盘膝坐在棚内的莉莉娅,发现她身上的罩袍被打湿了,不由问道:“你身上没有那种金色的光笼罩吗?刀砍不断,雨水浸不透的……魔术?你会不会?”
“这不是什么魔术花招,”莉莉娅掰开一团红色蔗糖的包装纸,嚼了嚼说道:“这是我们神圣教会的圣辉术,通常只有战斗天使才有。”
“卡森上校?”罗杰说,“他身上的罩子是不是特别厉害?”
“他啊,自然是把圣辉术修炼到了圆满,”莉莉娅羡慕地说,“教会在美国三十三个州指派三十三个战斗天使,数额有限,从初阶双翼天使到高阶六翼天使不等,这个晋升阶段可比新英格兰地区的体育联盟难多了。那些大学每年好歹召几千名大学生。”
“那么卡森就是中间的水平,四翼天使,”罗杰也有些羡慕,但更多的是放心。
虽然他已经明确认为自己不会多管闲事,血灾和他没什么关系,但看到自己视野的布里少尉,杀平民老百姓和割草一般,不由有些发怵。
谁能保证这种血灾要是爆发了,会不会波及到所有范围,包括夏月部落。
于是,罗杰坦言,将梦里见到的一切景象,包括布里带人从城北下车,进入县城被两个士兵盘问,再到诊所发生的种种阴暗面,再到最后按计划行事的教堂杀人案件,一一通过双语翻译,告诉邓肯他们。
邓肯嘴唇变白,“光靠那几个民兵没什么用,你说的八字胡那几个士兵,在刘易斯堡已经是中坚力量了,全权调动目前储备的二百二十名步兵团士兵,才是最优解。”
“但卡森老头不会调刘易斯堡的大本营的,”莉莉娅蹙眉,“血灾是神圣教会的分内事,我想越少人知道越好,军队要是介入,事情会变得不可控。”
“没有错,刘易斯堡还是需要有人看守,我想,科曼奇人的春芽很快就要展开报复行动了,他们分散领地各地,目前还不可知科曼奇祖灵大罗耶,是否和我一样,有远程手段通知所有分散的白面鬼。”
“你的意思是?”
“什么也不管,如果你实在担心东边的联邦境地,可以请求莉莉娅变成报信鸟,以她的速度,大概35英里每小时,高空全速六个小时,可以飞到哈斯凯尔县城,检查那里的所有情况。”
“这不现实……”莉莉娅内心暗道不妙。
“是不现实,这是理想状态,现在天气恶劣,你的精神力也撑不了长时间的往返。”罗杰替莉莉娅说道,“邓肯,你现在不如写封信,等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天气,再请求莉莉娅帮忙。”
“没问题,”邓肯点头,他看了眼莉莉娅,就发现她已经甩过来了牛皮记事本和钢笔。
他用五分钟写了大段内容,然后递给罗杰看,罗杰摆手拒绝:“不用给我过目,不过,你有没有写上关于法瑞尔的内容。”
“写了的,他儿子和商会在领地犯下的事端,我都写了,这些内容能帮卡森上校脱罪,能成为证据,那份嫁祸合同,我已经告诉上校,它根本不具备有效性。”
“呵呵,”邓肯苦笑,“卡森啊卡森,你但凡读过两年大学,都不会被奸商忽悠。”
邓肯于是折起来交给了莉莉娅,只要等待一个如罗杰所说的合适时机,这封信会随莉莉娅交到卡森上校的手中。
罗杰隐隐猜到了卡森上校的动机,他或许想利用自己,去和神圣教会以外的势力做交易,这其实是一桩筹码,只要利用好了,他或许有朝一日能在联邦领土合法生活。
摩门教……罗杰看着棚内挤在最里面的两包行囊,其中一个就藏着来自迭戈的一枚吊坠,上面LDS字样正是来自摩门教。
吊坠里面的头发来自远古禁忌者,就连温迪戈都忌惮。罗杰估算,这枚吊坠的价值,恐怕不在四百枚天使铸金币之下,换句话说,不在他自己之下。
这就是罗杰的筹码。
当然,还有来自角蜥流火酋长送上的雕塑,就是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用了。
抱着最坏的想法,狂风阿泰现在可能已经割了角蜥酋长的头皮。罗杰再也见不到活着的角蜥战士了。他想到这儿,竟有些怀念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怎么大雨还下个不停?”
莉莉娅伸了伸懒腰,走在木与杂草混搭的棚顶边缘,看着雨幕顺风向前飘落,打了个冷战。
现在太阳被乌云遮挡,光线暗淡了不少。
“去年的雨季都没那么猛,”邓肯抬头眺望被电光照亮的乌云,“如果信邪,这个鬼天气就是一个大灾难的开端,太邪乎了,我老家田纳西遇到这么大的雨,都要往上数五年了。”
“可这里是南方,”罗杰用前世的历史知识解释道:“德克萨斯西部是高原和内陆平原,常年干旱,东边应该靠墨西哥湾,那儿有强对流天气?因为靠海,降水量会很高。问题是这个天气从西到东绵延了二百英里,已经属于跨国的飓风了。”
罗杰解释起来,让邓肯和莉莉娅一愣一愣的,包括某些现代术语,让邓肯汲取了不少新知识。他确信大学学不到这些内容。
罗杰已经带头走出了棚外,仍由雨幕打在他的牛皮大衣上,腰间已经插上了左轮枪套。
现在需要出发了,不能一直逗留在布拉索斯北叉河西边不足五英里的地方,他们要趁着这个鬼天气,借着雨幕的遮挡徒步北上。
“哪怕是白面鬼,回旋镖都打不出去,雨太大了,气流都被影响了,用这个角度想,是老天在帮我们。”罗杰打趣道。
听得一旁的莉莉娅唉声叹气,此时她戴上了一顶褐色的软帽,取自罩袍的内衬,试图让雨顺着帽檐流下两侧,不要在毫不保留地打在她的脸蛋上了。
邓肯也穿上了反衬的灰色军装,一步一个脚印,踩在结实的砂地上,且避免踩着草丛周遭,因为植被就代表着泥土松软,没准就踩到了沼泽地,陷进去就不好办了。
艾莲最乖巧,她已经把代表布洛人标志的野牛皮裙,其上的数十串玻璃珠子摘掉,给埋进了土里。现在整个人朴素了不少,成为目标的可能性,在罗杰的判定,大大降低。
只要不是布洛人,哪怕路上直接撞上科曼奇人,罗杰和邓肯作为有白人特征的男性,起码有几句话的工夫可以交涉一下,实在不行再开打。布洛人则不可能,本身就是下级关系,所有人都列入了科曼奇人——至少是春芽人的猎杀名单。
“大概……十六英里!”罗杰喊道,“我们走十六英里,就来到布拉索斯峡谷,那里就有春芽战士把守的山猫部落大本营。”
“霍尔斯先生,阿罗耶,你确信这个叫阿罗耶的萨满遭受了重创?”邓肯不放心地问道。
“你理解错了,阿罗耶不是萨满,阿罗耶是寄托在春芽大萨满的脑子里的家伙,它是祖灵,它不是一个实物,”罗杰看了眼邓肯,发现他淋成了彻彻底底的落汤鸡,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邓肯,你之前在河边可不是这么怂的,你说过阿罗耶不过是贵妇人的小猫,不堪一击,虚张声势。”
“我说过吗?”邓肯背着硕大的行囊,也不觉得吃力,只见他讪笑,“噢,老天在上,我好像是这么说过。”
“老天在上?”罗杰看了下左侧的邓肯,再看了右边紧紧贴着自己肩膀,以期能减少淋雨面积的金发少女,好奇道:“玛利亚在上和老天在上有什么区别?”
他想到了梦中布里看到的穹顶壁画。
“老天当然指的是……”邓肯卡住了,他说道:“呃,就是一个口癖,我不太信教,虽然我父母信,老天就是上帝,也是圣父,就GOD三个字母拼。”
莉莉娅低着头,小心不让雨水灌入嘴巴里,“老天和玛利亚没有区别,我们神圣教会的教义‘三位一体’,将上帝、圣女和圣灵视为一个本质。”
圣女玛利亚?罗杰想到这,说道:“玛利亚就是圣女?”
“没有错。”
“那耶稣呢,还有耶和华,这两个词你认得吗?”
“我不认识,”莉莉娅想了想,不确定地问:“这两个词听起来像希伯来语的英译。”
希伯来语啊,罗杰仔细回想,虽然不太清楚希伯来的具体地区,但大概知道它来源中东半岛,和古代闪族有关系。
罗杰再询问了一些有的没的,明白这个世界的神会,历史轨迹在大致上和前世相同。
滚滚闷雷,一直在远方传来,如果没有三人为伴,他该有多么孤寂,聆听大自然的声音,所以他不希望这三人出现什么意外死去。他前世的性格虽然也比较孤僻,但好歹有出生入死的战友与同事,也有指导自己的恩师。
可吸血鬼听起来就不是群体性动物的专属,罗杰不清楚何时,意外会到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天煞孤星的人设了。
怎么走到哪就有人死到哪?
“我们有机会,去抓几匹马来骑吧?”罗杰吐出了雨水,他看着一旁亮了一瞬又一瞬的邓肯,问道。
你终于想起来我们和你不一样,我的天,邓肯展开了笑容,“霍尔斯先生,我也有这个意思,如果没有马,一天走十英里,腿都要麻了,如果要走到四十多英里远的科曼奇高地,咱们的腿都要报废了。”
“可现在哪里有马?”罗杰挠了挠头,指着前方天际线下的峡谷,“越过布拉索斯峡谷,说不定就到了有马的地方,如果布洛人管着野牛栖息地,那么科曼奇人应该就管着一大群野马了,他们对马的重视一定超过了布洛人。”
罗杰认为这番话是有考据的,因为从霍尔斯堡起步,罗杰已经往西北横穿了上百英里,沿途经过龟裂大地,砂地和野牛栖息的湿地,河流等等。
居然连一匹野马都没见着?野牛倒是不少,可野马呢。
所以罗杰下意识认为野马是被科曼奇人管控的,这也代表科曼奇人的高机动性,在面对布洛人时,能做到速度上绝对的碾压。
“马!”莉莉娅兴奋地喊道。
“马?”罗杰不明所以,以为莉莉娅古怪的性格又开始支招了,“你想变马,还是你喜欢马?”
“不,马,马在那儿!”莉莉娅拉着罗杰的肩膀,让他停下来。
她指着右侧,让罗杰顺她的手指看去。
只见一匹高大的黑马,从一个小黑点逐渐放宽,雨声和雷声消除了它的动静。
确实是马,罗杰瞬间警惕起来,他竟然忽略了这些雷声能掩盖很多声音,自己也没多加注意周围的环境。
“咔!咔!咔!”黑马拼命冲刺,哪怕是雨幕都遮挡不了它鼻子呼出的热气。罗杰往上看,发现那儿竟然趴着一个人。
一个浑身流血的高大男性!
罗杰举起了枪,“你们都往后退,站在我身后。”他眯起眼,看着那个男性披着灰色的大雁羽衣,忽然想到了某个人。
他受伤了,而且伤势不轻。
那名趴在马背的男性,昏昏沉沉,根本拉不下缰绳,罗杰本来想上前抱住黑马,徒手把马放倒,结果这马灵性十足,居然瞬间放慢了马步,仅仅数秒,就在罗杰面前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几天没见了,你醒来了。”罗杰看着这名染血的男孩,也不搭把手,就仍由他摔下了马,在砂土中咳嗽连连。
“查打,你要告诉我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