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死亡钟声

小阿弥旎看得怔住了,透过轻轻浮动的白纱,那火花树树干是单调的灰褐色,红色果实却如九尾狐的尾巴般聚成一簇一簇的,很是张扬。

如此一棵大树置于空荡大殿中,显得妖艳又清冷,有一种不真实感。

“真是奇观啊!姑姑不愧是风雅之人。”蓝泽尔赞叹道,心里却有隐忧。

突然一声霹雳惊响,众人都被吸引了目光,一枚火花树果实炸开,爆出一小簇烟花般绚丽的火焰,接着,周围的艳红果实都跟着爆开,霎时烟花蔓延绽放,彼消此长,好不热闹。

王公贵族们都觉着新鲜,把中庭围了个水泄不通,小阿弥旎已失了先机,挤不进去,只在远处默默看着,烟火弹到白纱上,又无力的落下,炸出一地火星,那纱缎是防火的。

“姑姑是为了保留火种吧?”蓝泽尔展颜,“这火花本该在野外绽放,把遍野付之一炬,让遮天大树轰然倒塌,虫害毒菌消身匿迹,众生才有新机遇,从头挣天地……”

蓝泽尔蓦然停顿。

“人类有了无止尽的渴求,已经不需要这毁灭一切的火种了。”海曼云淡风轻地道。

“从葳蕤大阵启动以来,各种天灵地宝取之不竭,山火是被严密监控的,野外的火花树已除尽,或许在这宫苑里表演一出烟火,已是它最好的归宿。”蓝泽尔的遗憾之情流露言表,终究还是不甘心,“不过这棵树独美,倒也不用陪衬,姑姑不如把这些小火花树送给我吧?”

海曼只轻瞥了她这小孩儿一般的大侄子一眼,道:“送了你又如何?关在你那小院子里就能肆意生长了吗?天下莫非王土,要活得畅快,就一人独大,若想得一隅独乐,则做小伏低,自断蔓枝。”

海曼似乎烦腻了这对话,转身缓缓走了,贺礼已送到,她这趟事就办完了,不出几步路又丢下一句:“世道如此,可别再把这女娃教得同你一般!”

蓝泽尔汗颜……

小阿弥旎气得想咬人,怎么得理不饶人呢?修理蔓枝,不就是让父王修理她吗?虽然她确实没亲自道歉,但……但……

终究是理亏了一点点。

阿弥旎以为海曼是在说她,叶影却觉着海曼恐怕是在点蓝泽尔王爵。

海漫公主送火花树的事,动静颇大,不像她以往的行事风格,这事儿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吗?叶影是个多思多虑的人,什么事儿都能让她咂摸出几分深意,不似阿弥旎的单纯莽撞。

葳蕤大阵又是什么东西?阿弥旎似乎记得有一段时间父王为此很是烦恼,但具体的事情父王不会让她知道。

海曼难道是在提醒王爵不要就此牵涉过深吗?或许还不止如此。

海曼公主虽然为人高冷,但终此一生跌宕起伏,竟能心性不改,荣辱不惊,泰然自处,说实话,叶影是很佩服这样的人的。

眼前的海曼公主虽还是那具皮囊,却好像灵魂被抽空,麻木地迈步前行,忽地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她的脚,她跌倒的瞬间怔住了,好像一辈子端庄稳重,不曾有过这样的狼狈,竟不知所措起来。

叶影从巨人那稀疏的牙关里爬了出来,上前去一把扶住了海曼公主,身体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谷里幽静,除了两人耳中萦绕的神秘钟声,黑暗中的巨人还在静默,今夜他们似乎有些庄严肃穆。

海曼恢复了些微意识,在看见阿弥旎的一瞬间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孩子已长成如此明媚的模样了吗?曾经那火一般张扬的红头发已淡褪发白,曾经嚣张的胆气已质变成谨慎和防备。

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叶影更加确定海曼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你不该来这儿!”海漫的声音依旧冷淡,却藏不住忐忑之感。

叶影也不知该作何解释,毕竟她不是阿弥旎,自己也是稀里糊涂就到这儿了。

“那您为什么要来这儿呢?我带您走。”叶影说罢,便要扶起海曼,却被海曼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的钟声已奏响……你逃吧,在你的钟声奏响之前,尽情的生活,像你父王希望的那样。”

海曼丢下一句不知所云的话,又径直向前去。

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渐渐爬了上来,海曼静静地走到了巨人之中,好像那就是她的归宿。

叶影本以为巨人是一种武器,类似机甲或者巨神兵一类的,但就在海曼停在巨人之中时,她的脑中突然炸出一种新的想法,一种她不想去确认的猜想……

怎么可能……

她固执地冲向巨人中间,想要把海曼拉走,海曼却丝毫不动,反而牵制住了叶影,“别动,来不及了,他们来了。”

“什么?”叶影环视左右,巨人今夜格外安分,竟没有咔嗒咔嗒的胡乱吓唬人,“他们是谁?”

“像我一样……要像我一样……”一种无形的阴霾渐渐爬上海曼的眼睛,艰难维持着清明的眸子,渐渐失去光辉,变成一双浑浊、毫无意义的眼洞。

就像周围那些巨人一样。

夜叶影丝毫不敢动弹,任那钟声一遍一遍地涤荡着她,亡钟的声浪冲刷得她遍体冰凉。

山谷上空,天光已然熹微,不知何时飘来了一座奢华的轿辇,尊贵的紫色绫缎随风飘摇,绫缎上珊瑚牛加双手剑构成的标志也跟着闪现,那是霍伦索王爵的标志。

王室轿辇内,霍伦索王爵和妹妹赛莱公主正就着悠长的钟声,品着温酒。

霍伦索非常绅士的先给赛莱斟上了酒,“阿弥旎不见了,你居然没有发现?”

“哥哥你说什么呢!帝摩亡钟敲响,那将死之人便会神隐,这谁能发现?”赛莱心生不满,不禁有些埋怨,但王储克制的愠色还是令她有些犯怵。

“这钟声真的是为她奏响的吗?”霍伦索感受着唇齿间的余香,冒出一句质疑,语气却是不平不淡:“海曼奶奶已近九百岁的高龄,该去了。别的……不能说没有混水摸鱼的可能。”

“我已派人查看过阿弥旎的房间,并没有她苏醒和离开的痕迹,说是入塚前的神隐,倒是合情合理。”赛莱虽然恼她哥哥,却又忍不住解释道:“阿弥旎的魂海一直不曾恢复,本就是短命之象,拖了三十载才入塚,终于是耗死了,哥哥忧虑太多了。”

“或许是吧。”霍伦索也不与赛莱争论,笑意盈盈地又给她斟上一杯温酒。

赛莱这才渐渐松弛下来,戏谑地道:“海曼这老孤婆以前看谁都不顺眼,唯独对蓝泽尔高看一眼,如今和他的宝贝女儿一行入塚,不知作何感想?”满心的愉悦禁不住地流露了出来,充斥着赛莱的唇角和眼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