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子的草庐藏在云海之上。
林逸抓着道人的衣袖,看脚下群山缩成棋盘格纹。这是他第一次御风而行,猎猎罡风吹得睁不开眼,鼻腔里却灌满松针与朝露的清香。道袍袖口绣着的北斗七星泛起微光,将凛冽寒风隔绝在外。
“到了。“玄机子拂尘轻扫,云层如帘幕般分开。
少年脚下一软,跪倒在悬空栈道上。眼前的景象超出凡人想象——七座浮岛呈北斗状排列,每座岛中央都矗立着青铜星晷。最大的天枢岛上,千年古松盘踞成天然屋檐,松针间垂落的露珠在半空凝成星图模样。
“此乃天玑秘境。“玄机子指尖轻点,露珠星图突然活了过来,“今后三年,你需在此修习《九天星辰诀》基础篇。“
林逸刚要点头,突然捂住心口踉跄两步。丹田处沉寂的星核毫无征兆地躁动起来,经脉里仿佛有千万银针游走。他咬紧牙关,发现玄机子的道袍正在褪色,浮岛边缘的云雾竟化作密密麻麻的星纹符咒。
“闭目内观!“玄机子一掌拍在他后心,“星蚀发作时,所见皆虚妄。“
剧痛让少年蜷缩成团。恍惚间,他看见自己皮肤下浮现出银色脉络,那些血管般的纹路正贪婪吞噬月光。更骇人的是浮岛下方的云海——哪里是什么云雾,分明是无数挣扎的苍白手臂,正试图攀上青铜星晷。
“别看!“玄机子袖中飞出九张符箓,化作金色锁链捆住林逸四肢,“这是历代星陨者的残念,你尚未结丹,承受不住这等因果。“
当林逸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浸泡在寒玉池中。池水泛着幽蓝荧光,池底沉着七颗星辰模样的鹅卵石。玄机子正在池边调配药液,青铜药杵与玉臼碰撞出清越声响。
“每月朔月之夜,星蚀便会发作。“道人将墨绿色药汁倒入池中,水面顿时腾起冰雾,“千年寒玉髓只能压制三个时辰,想要根治,需在三年内筑基。“
林逸打了个寒颤。药液渗入毛孔的滋味,就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骨髓。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前辈为何选中我?“
玄机子搅拌药液的动作微滞,玉匙与药碗发出清脆撞击声。池边烛火突然摇曳,将他的影子拉长成狰狞模样。
“三百年前,我在此处目睹天枢陨落。“道人嗓音突然变得缥缈,“那颗星辰本该坠入东海,却在半空被黑雾侵蚀,化作九幽裂隙。“
林逸注意到,当说到“黑雾“时,玄机子腰间青铜罗盘的指针开始疯狂颤动。浮岛外的云海翻涌如沸,隐约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你颈间青玉坠,正是当年天枢碎片所化。“玄机子突然扯开自己衣襟,胸口赫然有道星辰状伤疤,“而这道星痕,是阻止九幽裂隙扩散的代价。“
少年下意识摸向吊坠。往日温润的玉石此刻滚烫如炭,表面浮现的血色纹路竟与玄机子伤疤如出一辙。池水突然剧烈震荡,七颗星石浮空组成勺状,投射出的光幕中显现出骇人画面:
血色苍穹下,九座青铜巨门正在缓缓开启。每道门缝中都渗出粘稠黑雾,雾中无数猩红瞳孔明灭不定。当镜头拉近第三道门时,林逸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门扉浮雕上被锁链禁锢的巨人,分明是那夜洞窟幻象中的存在!
“九曜封魔阵已松动七处。“玄机子挥散光幕,声音里带着疲惫,“你的星辰灵根,是修补阵眼的关键。“
突然响起的鹤唳打断对话。天边飞来纸鹤,翅尖还沾着冰晶。玄机子接过纸鹤拆开,眉峰骤聚:“天雷宗联合七大派成立诛魔盟,三日后要强闯黑风山。“
林逸心头一跳。黑风山正是星坠之地,那些修士若是发现洞窟秘密...
“他们找的是这个。“玄机子从袖中取出青铜碎片。此刻碎片表面爬满血丝状纹路,中心凹陷处凝聚着米粒大小的黑雾,“昨夜镇压的九幽邪气,终究还是引来了苍蝇。“
池中药液突然沸腾,林逸惊觉自己四肢恢复知觉。星蚀带来的剧痛如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经脉中流转的暖流。他尝试运转《九天星辰诀》,发现池底星石竟随呼吸明暗闪烁。
“屏息凝神!“玄机子突然按住他头顶百会穴,“仔细感受天玑岛的灵气脉动。“
林逸眼前炸开璀璨星河。他“看“到浮岛下方延伸出七条灵气脉络,其中三条已经枯萎发黑。当尝试触碰某条金色灵脉时,耳边突然响起战场厮杀声,浓烈的血腥气呛得他几欲作呕。
“这是三百年前战死的修士残念。“玄机子声音直接在识海响起,“用星辰之力净化它们。“
少年本能地调动丹田星核。银白光焰顺着经脉喷涌而出,却在接触残念瞬间化作血色。那些杀戮画面突然反扑,疯狂涌入他的神识。当看到孕妇被长剑贯穿腹部时,林逸喉间涌上腥甜——这分明是当年山匪屠村的场景再现!
“破!“玄机子的清喝如暮鼓晨钟。
金色锁链自虚空浮现,将血色残念绞成光点。林逸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惊骇地发现,自己右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剑痕,此刻正渗出银色血液。
“星核反噬。“玄机子弹指封住他手臂经脉,“你心中执念太深,容易堕入心魔幻境。“
林逸攥紧拳头,任由银血滴落池中。寒玉髓冻结了生理性泪水,却冻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恨意。那些刻意遗忘的记忆鲜活如昨:娘亲将他塞进地窖时颤抖的手,山匪狞笑着斩下的柴刀,还有额角永远抹不去的疤痕...
铮——
青铜星晷突然齐鸣,浮岛剧烈震颤。玄机子闪身至观星台,手中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林逸跟出来时,看到毕生难忘的景象:东北方的天权星竟渗出黑血般的光晕,星光照耀处,云海化作无数哀嚎的人脸。
“第七道封印破了。“玄机子道袍无风自动,“比预期早了二十年。“
林逸颈间吊坠突然浮空,投射出星图光幕。代表天权的光点正在变暗,与之对应的青铜巨门浮雕清晰显现——门缝中探出的巨爪已经撕开三道锁链,爪尖流淌的黏液腐蚀得青铜嗤嗤作响。
“准备迎战。“玄机子甩出七盏青铜灯,在浮岛外围成阵,“九幽魔物最喜星辰灵根的气息。“
少年尚未来得及询问,脚下浮岛突然倾斜。云海之下传来洪荒巨兽般的咆哮,整片天穹开始剥落。在坍塌的星空碎片中,他看到无数黑影振翅飞来,那些东西有着人类躯干与蝠翼,眼眶里跳动着青色鬼火。
“夜魇族先锋军。“玄机子冷笑,“当年没杀干净的老鼠。“
第一波攻击来得猝不及防。三只夜魇冲破灯阵缺口,骨翼掀起的腥风刮得人脸颊生疼。林逸本能地翻滚躲避,利爪擦过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体内星核自发运转,竟在掌心凝出寸许长的光刃。
“刺膻中穴!“玄机子的传音在混战中清晰可闻。
林逸矮身躲过扑击,反手将光刃捅进夜魇胸口。怪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化作黑雾消散。另外两只夜魇突然合并成双头形态,腐烂的羽翼扇出绿色毒雾。
“坎位三步,震宫起诀!“
少年踏着玄妙步法,惊觉脚下浮现北斗阵图。当他踩到天璇位时,体内星核与阵图产生共鸣,光刃暴涨三尺。横扫而过的银芒如新月升空,双头夜魇被拦腰斩断的刹那,林逸看到自己瞳孔中闪过星芒。
更多夜魇正在冲击灯阵。玄机子手持桃木剑立于阵眼,每次挥剑都带起龙吟之声。林逸且战且退,逐渐摸清规律:这些魔物每被击杀,就会释放出黑色星尘,而吊坠正在悄悄吸收这些能量。
当第七只夜魇化为黑雾时,异变陡生。吸收的星尘在吊坠内部形成漩涡,林逸突然听到古老呓语在脑内回响。他鬼使神差地咬破手指,将血珠抹在吊坠表面。
星图光幕再度展开,这次显现的是天枢岛全景。林逸瞪大眼睛——浮岛底部竟然嵌着半截青铜巨门,门上的锁链正在被黑雾侵蚀。更可怕的是,透过门缝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夜魇正在集结。
“原来封印缺口在这里...“他喃喃自语,冷汗浸透后背。
玄机子的暴喝突然传来:“小心身后!“
林逸猛回头,瞳孔中倒映出遮天蔽日的骨翼。比先前庞大十倍的夜魇王冲破灯阵,利爪直取他咽喉。生死瞬间,体内星核轰然炸开,银色光焰包裹全身。少年在剧痛中挥拳,拳风竟凝成白虎虚影。
轰——
夜魇王被击退数十丈,骨翼折断三根。林逸跪倒在地,七窍都在渗血。他看到自己皮肤龟裂,银焰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却在下一秒被寒玉池水浇灭。
“胡闹!“玄机子拎着他衣领跃上飞剑,“未到筑基境就敢燃烧星核!“
林逸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吊坠吸收全部黑雾后,在天空投射出巨大的星纹阵图。阵图笼罩下,夜魇军团如烈日下的积雪般消融,青铜巨门发出不甘的轰鸣,缓缓闭合。
当他在药香中苏醒时,已是三日后的黄昏。玄机子正在篆刻玉简,案头摆着破碎的青铜灯盏。夕阳给浮岛镀上金边,却照不清道人眼底的阴霾。
“诛魔盟破了黑风山禁制。“玄机子突然开口,“他们在洞窟中找到半卷《幽冥录》。“
林逸撑起身子,发现左手小指缠着星纹绷带。伤口处传来酥麻感,仿佛有无数星尘在皮下流动。他想起夜魇王猩红的瞳孔,那里面似乎倒映着某个熟悉的身影...
“明日启程去东海。“玄机子将青铜碎片抛给他,“该让你见见其他星核继承者了。“
暮色中,星辰陆续亮起。林逸摩挲着碎片上的血纹,隐约听到深海传来的锁链断裂声。他不知道,此刻东海归墟之下,沉睡三千年的幽冥魔尊正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