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邻居

时间在敖玉华喝着中药的日子里过去。

直到第五天,小楼新搬来一位租客。

那是沉闷难捱的雨天。

敲响房门的是上了年纪淳朴慈祥的房东奶奶。

门外的雷雨声轰鸣,房东奶奶的脸上还挂着水珠,她收起伞提着一篮筐的白菜土豆蹒跚着上楼。屋内灯火通明,时不时传出来谈笑声。

敲门声在雨夜里显得渺小,宛若尘埃。

而门还是在第二声敲响之前打开了。

“怎么出门都不带钥......”话音停在口边,袁嘉琳脸上浮起惊喜之意。

“严奶奶,你怎么来了?外面地滑快进来坐。”快步扶住她的手臂把人搀扶进门。

“这么晚打扰你们啦?这是我给你们带的小白菜,自家菜园种的,可新鲜啦。诶,就你和阿珍在啊。”严奶奶看到人欢喜得紧,没忍住笑念叨起来。

“不晚不晚,她们有晚课还没回来呢。”张美珍站起来把沙发让出来,进厨房倒了杯温水出来。

严奶奶坐下,又把两姑娘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满意的笑笑,“好好好,比上次见面圆润多了。”

袁嘉琳慢悠悠坐到她身侧,“奶奶就取笑我们吧。”

严奶奶伸手拉过张美珍到身边,按住她温热的手在自己大腿上揉搓,“哪里敢取笑你们,我可怕下次来你们不给我老人家开门了。”

见两人不好意思起来,她爽朗的笑出声。

“不闹你们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一声,一楼新搬来位小姑娘,和你们年纪差不多,是隔壁振德的学生。”严奶奶柔声说着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起来。

“那怎么不租上面来,我们这里还有一个空房间呢。”张美珍看向沙发对角的那个房间问。

“说是怕生拒绝了,没事,你们住着也是住,有人要租我再通知你们。她今晚就能搬进来,晚些吵到你们的话通融通融。”严奶奶垂着后腰站起来,“一把老骨头,一下雨就酸疼,我得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奶奶你才刚坐下呢。”袁嘉琳跟着起身说。

“哎呦,别舍不得,改天去奶奶那里吃饭,给你们做大餐。”严奶奶慈祥的揉揉张美珍的头,拿起放在门边的伞,朝她们摆摆手,“不用送不用送,我下个楼坐个车就回去了。”

话是这样说着,两人还是扶着人下了楼。

整个街道昏暗,车笛与雷电相互交映,风悠悠的在吹,踏在水坑里的啪啪声无端生出愉快的心情。

撑着伞目送严奶奶离开,上车时她还挥挥手叫两人快上楼去免得淋雨生病了。

说来巧,两人正准备上楼,一辆别克缓缓开进,停在门口。

互相对视一眼,站到一旁阴影里去。

车上下来的人身穿米色的大衣连衣裙,头戴贝雷帽,一头乌黑的齐肩卷发,面容被小洋伞遮住。高跟鞋踏地的声音融入雨中,从驾驶位下来的人毕恭毕敬的后备箱里拿出行李。

她径直走向小楼,站在台阶上,收起伞来,手腕上的珍珠被挂着的小亮灯反射出星光来。

袁嘉琳站在一角,目光探究。

那人轻轻转头,一双动人的桃花眼带着笑,坦然的回应她的眼光。身后的男人从车里提出礼盒快步上前来,模样严肃,说话冷漠

张美珍一顿,暗着轻扯她的衣角。

似乎也察觉到她的动作,于是率先开口伸出手,“你们好,我是你们的新邻居蒋青岚。一点小小心意,希望以后多多关照。”

她戴着精致蕾丝花边的手套,风姿绰约巧笑倩兮。

袁嘉琳思索片刻,旋即露出笑来走上前一步,“你好,我叫袁嘉琳,这位是张美珍。这是翠茗堂每日只售五十份的蝴蝶酥吗?出了名的难买呢。我们去排好几次都没排上,太荣幸了吧。”

轻轻一握,她感受到蒋青岚下意识使劲的手。

“需要帮忙送上去吗?”蒋青岚收回手来,与她对视。

“没关系的。上去喝杯热咖啡吗?我看一时半会雨很难停,收拾起来会麻烦。”袁嘉琳欣喜一般接过,听着雨声越来越大她说。

“不用了,我的行李并不多。”她笑着委婉拒绝。

“那我们先上去了,需要帮忙的话可以上来敲门。”袁嘉琳朝她点头。

“当然。”她莞尔一笑。

张美珍正欲动脚,忽然一声“轰”,整栋楼陷入一片黑暗中去。

“......”

“怎么会停电呢?是不是电机坏了?”袁嘉琳往外看了看,偏偏只有这一栋楼断电。

“杂物间里有工具,我去拿来,过去看看。”张美珍说完几步就上了楼。

袁嘉琳解释着,“应该是今天下雨电路不太稳,平时不会这样,等会我们去看看。”

蒋青岚微微讶然,“你们会修?”

袁嘉琳坦然,“只是修个电路而已。”

一楼传来家具移动的碰撞声,刚刚的男人此刻正在里面收拾摆弄。

“要不等会再收拾呢?”袁嘉琳看了看问。

“没事的。”没有多做解释,蒋青岚浅笑。

张美珍动作很快,摸着黑在三楼天台的角落处找到钥匙开了门,里面的东西杂乱,她们平时用不上,也就很少收拾。移开两个锄头三个水桶后,她终于在三块木板下找到了工具箱。

板子并不重,是当初给天台修篱笆时剩下的,留到现在都被啃咬得只剩下外壳了。

快速清点着工具箱里的东西,都很齐全。

再走到楼梯口时她忽的又返回去,到客厅的抽屉里翻出两根蜡烛来。

这蜡烛还是年初给许国平过生辰时用的,她嫌弃几人的模样不像过生辰,反倒像祭拜,于是严令不准出现在自己方圆五里外。被张安琴敲了一脑门,让她快呸呸呸,过生日讲这种不吉利的话。

张美珍想起来,一下乐呵了,她们这些人都得了吴明慧真传,爱敲人脑袋。

她们这栋楼的电箱与其他楼并不相连,而是在进门来左侧的角落。

袁嘉琳左右举着蜡烛给张美珍打光,蒋青岚撑着更大的油纸伞站在两人身后。

“明天要是出太阳就给这里修个小棚子。”袁嘉琳瘪嘴,手上的蜡烛差点烧到她的眉毛。

张美珍点头,她先把电箱一旁的闸刀断开,确保无电后,再用螺丝刀把盖子打开,里面的线路并不复杂。

她刚刚看过闸刀开关,它的表面虽然有些老旧,但是静触头没有问题。拧开螺丝的时候,表孔的位置有细微的磨损,即使在光照明亮的白天都不一定能看见。

手上的验电笔在里面轻找了几下检查是否带电,顺着电路逐一看下来,原来是有两根线断开了。

她把手上的验电笔放好,取出剥线钳和绝缘胶,先是稳稳捏住断线两端,精准地剥开到一小段长,露出金属导线来。紧接着,将它们缠绕在一起连接,动作娴熟沉稳。

在她缠了第五圈的时候袁嘉琳出声了。

“我们不是有手电吗?为什么要拿蜡烛?”她有些幽怨和恍然。

因为她真的烧到眉毛了。

张美珍悠悠然,“很有氛围啊,而且我看你没有拒绝,以为你也喜欢。”

她气呼呼的吹掉左边的蜡烛,把右边的往前挪去,揉着自己的眉头,痛心疾首,“你还我眉毛!”

蒋青岚笑出声来,“没事的,回去可以用生姜擦擦,一天三次,感到发热就可以了。生姜能够刺激毛囊,再长出浓密的眉毛的。”

袁嘉琳颤巍巍的记住了。

张美珍没一会就修好线路,再次打开闸刀开关。

小楼一瞬恢复光亮,黑暗褪去,与周围融为一体。雨珠在昏黄光线中闪烁,像是星星一般。

张美珍和袁嘉琳均是伸手遮了遮眼睛。

蒋青岚似乎并未受到影响,手上的油纸伞水滴答滴答的落在她的发丝上,她面色如常。

袁嘉琳一下子吹灭蜡烛,毫不吝啬夸奖之语,“哇塞,虽然上课的时候我能马马虎虎过,但真到动手我就不行了。超棒的诶,怪不得你每次都能拿满分,要不把你的脑子分为一半吧?”

“如果你下次不上到一半打瞌睡也可以。”张美珍调笑。

“可是电学课真的很枯燥诶,而且每次木老师都能精准的砸到我的头,我都有阴影了。”袁嘉琳挽着的手臂,两人快步跑进小楼里。

张美珍左手提着箱子,右手帮她把衣领上的水渍拍掉。

上楼之际,袁嘉琳再次邀约,“上去喝杯热咖啡吗?”

蒋青岚耸肩,扬起眉,“再推辞就不礼貌了,荣幸之至。”

张美珍把工具箱放回原位,回到客厅接过袁嘉琳递来的毛巾,随手擦完后放回洗手间去,搓洗了两遍之后挂在架子上。

“青岚你要加牛奶或者糖吗?”袁嘉琳正把咖啡粉放入法压壶里,提着一壶烧开的热水在旁边,探出身来问。

“原味就好。”正坐在沙发上打量客厅里的挂着的油画,蒋青岚温声说。

袁嘉琳比了个ok,继续冲泡起来。

热水倒入,搅拌均匀,再盖上壶盖,放在一旁。她从碗柜里拿出一盒牛奶和小袋焦糖。牛奶是吴叶昨天拿过来的,说是他大哥最近正在研究牛奶牧场,先给她们试用一下。

目前的牛奶供应主要依赖进口和本土小规模牧场。由于产量有限且运输不便的原因,牛奶属于相对稀缺的资源,价格也更高。

吴叶昨天一开口,许国平就直拍大腿的说他哥哥真是商业奇才,有机会的话能不能让她去跟着学习学习。

毕竟社会存在需求,缺口大,那么前景就很可观。

吴叶笑呵呵的说有时间一定。

趁着静置的时间,袁嘉琳又从背后的碗柜里翻出葡萄橘子来。几下在水池里洗干净放在果盘里,端出去放在蒋青岚面前。

“这葡萄很甜的,你尝一尝。”

“谢谢。”

葡萄是齐硕见敖玉华摔伤脚后让人送来的,他连面都没露,送东西来的小厮也是个嘴笨的,话里话外说着齐硕多么多么体贴多么多么担心,偏是一点没看到敖玉华变黑的脸。

最后还是雷青青感受到气压越来越低,忙打着圆场把人送走。

但敖玉华也不是个乐意受气的人,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拨号盘被她按得哐哐响,雷青青生怕那小玩意被她弄散架了。

电话是打了两次之后才接通的,于是雷青青就看见敖玉华一口气不接断怒骂了五分钟。也不管对面说什么,哐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朝雷青青长舒了一口气,“爽!”

给她看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袁嘉琳拿着滤网轻轻的按压下去,把咖啡液和咖啡渣分开,三个杯子摆好,再将咖啡液倒入杯中。

浓郁的咖啡香弥漫在空气中,一点点就让人觉得提神清醒。

拿起牛奶倒入后两个杯子里,本来她想要学着咖啡店店员的的样子在上面拉花的,结果差一点就漏了出来,手忙脚乱的拿过帕子,只能老老实实的倒好牛奶后,给最后一杯加了两颗糖。

张美珍在碗柜里拿出来一个盘子,慢条斯理的接住。

“怎么样?”袁嘉琳双眼亮晶晶的询问。

“棒棒哒。”张美珍笑。

见两人出来,蒋青岚站起身来,满眼笑意。

“谢谢。”稳稳接过端在手中。

焦香味率先钻入鼻腔内,像冬日的阳光一样,香甜又沁人心脾。水果的香味若隐若现,热气袅袅的蔓延开来。

蒋青岚让开位置,二人坐在她一旁。

“很香,这股味道真让人清醒。”蒋青岚轻轻抿了一口。

“喜欢就好。”袁嘉琳觉得有些烫手,连忙放下杯子,两指迅速捏住张美珍的耳垂。

“哇塞,你这人。”张美珍无奈摇摇头,任由她去。

蒋青岚看着两人的动作,心中似乎没有半分波澜,于是问,“这幅画是你们自己画的吗?”

张美珍望过去,“这是阿叶画的,我们的另一位朋友,去年的秋天,南山那边的枫叶林火红一片,我们去踏秋,她没忍住就画了下来。”

“她的画架很重,而且地面也不平,但她画的很好,每一笔都自然生动,浑然天成。”

“最后她的画架是我们轮着给她背回来的,哈哈哈。”袁嘉琳笑盈盈的接话。

“我们都很喜欢,所以就把它挂在了客厅里。”张美珍放下杯子,取下来小半提的葡萄,一个轱辘往袁嘉琳嘴里送。

“唔唔......唔唔唔,你干嘛呢?”嘴里装满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老老实实的嚼吞后,戳戳她的腰。

“哈哈哈,犒劳一下你,怎么不识好心呢。”张美珍举起手来,“我错了,哈哈哈。”

外面的大雨不知是何时停的,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吹动街道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厨房的窗子并没有关上,风一个劲往里跑。

窗外是条小巷,那里有棵香樟,已经长出了新芽,是巷院的李老头养的。后来李老头突然离世,连征兆都没有,树叶一晚枯黄脱落,只剩些枯枝败叶,好久都没怎么有精神,总让人觉得是活不下去了,所以也是没办法,李老头儿子就把它砍了。

生命力也算顽强,现在还活着,今年2月初刚长出嫩芽。

她们这才三楼没多高,能看得见冒出来的枝丫。

蒋青岚回去的时候恰逢其他几人回来。

只是粗略的打了个招呼,便各种回房。

收拾洗漱完,袁嘉琳披着外套下楼敲响吴明慧的房门,没说什么话,眼神在她屋里打量。

“怎么样?”她试探的开口。

吴明慧点头,又微微摇头,指这窗台边的书桌,“还好。”

袁嘉琳顺势看过去,眼神晦涩不明。

“其他人呢?”她皱起眉来。

“青青一回去就发现不对了,这会和玉华、美珍在商讨。”袁嘉琳攥紧拳头,轻微咬牙。

“晚间停过电?多长时间?”

“半个小时。”

于是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