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走马上任,蟹怪登岸

牛车吱呀作响,一路慢吞吞地碾着泥洼,发出不堪重负的低吟。

姜仁便坐在这辆运送军需的牛车上,连人带粮,一并押往东岸。

怀中揣着新发的告身,腰间悬着未温的新牌子。

自今而始,不再是六合武馆扎马步的小学徒。

而是镇海司从八品备戎校尉,受命赴琅琊东线巡岸营,就任苍青岭卫所副卫一职。

往日里最为热闹的琅琊东城,如今倒有几分灰败。

城头弓手林立,街口拒马横陈。

一队队披甲执兵的兵卒,混着些衣衫不整、神情各异的江湖人,皆往东去。

出了城门,海风便扑面而来,腥咸中裹着些血气。

那片海,早不是个安分的地方。

浪下似藏着巨兽,翻搅不休,动辄卷起能吞船的黑浪。

偶有畸形水怪露头,鱼身蛇尾,嘶鸣之声刺耳入脑,扯着沾水的腥臭往岸上扑。

镇海司、城卫军、临时凑起来的江湖武者……皆被丢在这潮头浪尖上,用命筑起一道防线。

有人是领兵来的,有人是领银子来的,还有人,是被半哄半逼着推上来的。

刀鸣、咆哮、哀嚎,混在一处,听久了竟有些沉默。

那些妖物皮糙肉厚,寻常兵刃砍上去,最多是刮了点鳞。

偏偏数目如潮,每一轮浪头扑来,防线便要扯出几道裂口,有时人未立稳,妖已扑面。

镇海司原本有战船策应,游弋近岸,试图从侧翼斩浪断潮。

却常有触手自浪下探出,或是阴影忽然笼罩,眨眼之间,船已倾、人已无,岸上只见残木浮沉、血泡翻腾。

牛车晃晃悠悠,一路颠着,直走到一片滩涂边,才终于停了。

前方,便是苍青岭卫所。

说是卫所,不如说是座勉强没塌的小堡垒。

石垒木搭,倚山而建,外头看着七拼八凑,里头倒也盘得死紧。

荒、破、顽,却还杵在这岭上,俯瞰着滩涂那头的海面。

滩涂之上,泥水未干,血迹零落,各种褪不尽的痕迹,随处都是。

尸体倒清得干净,只剩点冲刷不掉的血色,和空气里一层挥之不去的腥味。

几个老兵迎了上来,身上带着股洗不掉的硝烟血气,眼神里没太多波澜,透着久经战阵的沉默。

他们不是来迎新官的,只是掀开牛车帘布,翻了翻里面的物资,清点而已。

姜仁自牛车上跳下来,拍了拍衣摆沾染的尘土。

寻了个看起来面熟能干的,将怀里的告身与任命书递了过去。

那人接过,眼风从他脸上扫过,又落在文书上。

原先那副漠然的神气便收了几分,多了些许恭谨。

“姜副卫?”

那人开口,嗓音带着股子风沙磨过的沙哑:“卫正领人去海线上转哨去了。”

说着又自报家门:

“苍青岭卫所第一卫队队正,刘一彪。姜副卫唤声老刘便是,这儿都这么叫,省事。”

刘一彪领着姜仁,往卫所里头走去。

步子不快,一边走一边随口介绍:

“咱卫所里头,连我在内,一共一百零三人,算上杂役也就这数。”

“管的是二十里海岸线,守着这口子,不叫妖潮溜进来。”

姜仁点了点头,没多说话,只是随他一道往里走。

一路行来,卫所中已有几名老兵,早早听得了风声。

投来的目光里,带着探究与几分讶异。

新来的副卫,瞧着像个刚脱稚气的毛头小子,眉眼清清爽爽,没几分火气。

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疑惑,而非轻蔑。

在这地方,命比身份金贵。

就算真是哪家门第的公子哥,能送到这来蹚泥踩血,那镀的也不是金,是命。

姜仁步子不紧不慢,随着刘一彪穿营而行,眼角余光早已扫了大半圈。

营中多是打熬得结实的寻常武人,也有几位气息沉稳内敛的,大抵便是什长、队正一流。

兵器架上绑着血迹未褪的长戟,练武场边堆着晒不干的甲胄,都是打过仗的家伙事。

刘一彪本打算拉着他认几个人。

话才起了个头,外头忽有一嗓子破风而来,透着压不住的焦灼:

“东六里处有海兽登岸!传卫正令,第一队、第三队即刻集结,赶赴支援!”

声未落,刘一彪已立住脚,冲姜仁略抱一拳,语气简短:

“失陪。”

转头便扯开喉咙,一边吆喝着人手,一边三步作两步地往外冲。

营中顿时活了,兵士们提戟挎刀,奔走如流,脚下带风。

姜仁站在原地没动,望着那队伍往外涌的背影。

副卫虽是挂了名儿,却连营中名字都还没认全,自不好这时候冒头逞强。

可他既是为打仗而来,眼下这等动静,自然不肯落后。

随手将肩上那包袱往地上一丢,脚下用力,人已拔身跃出几步,头也不回地跟了上去。

两支卫队,凑起来有七十来号人。

按镇海司旧制,一队编足是五十人。

可这东线前沿,还能喘得过气来,手里拿得住刀的,便都是兵,哪有什么满编可言。

众人一路疾奔,冲到岸边,一眼望去,只觉天地昏暗,仿佛有阴云坠地。

那不是天象,是潮涌似的黑压压一片,尽是蟹怪的甲壳。

半人来高,背壳乌黑发亮,螯肢如刀,挤挤挨挨地扑上滩头,发出“咔咔”摩擦声,叫人牙根发酸。

滩头正中,被围了一圈兵卒,约莫七八个,个个身上带伤,咬牙撑成一个圆阵。

刀剑砍上蟹壳,只听得“铛铛”作响,火星飞溅,别说破甲,连个白印都难留下。

蟹怪那对巨鳌砸下来,像两块挟风的石碑,轰地一声,人不死也得骨酥筋麻。

几个兵卒已是面红耳赤,气血翻腾,连站都站不稳了。

幸好阵中有个狠人,孤身一人,硬是扛住了正面最猛的攻势。

手中钢刀舞得风声猎猎,脚下左突右闪,逮着关节便是一记狠劈,血迸甲碎,鳌壳飞溅。

只可惜,蟹怪似无穷尽,前头砍倒一个,后头立刻又补上来。

这人若是自顾逃命,大可脱身,可阵中这几条人命,怕是撑不过半盏茶。

硬是死咬着不退,一身蛮力死死顶着这条防线。

就在这生死一线,力气将尽之时。

刘一彪与另一名队正,总算带着人杀到了。

那帮久经战阵的老兵,生死见得多了,眼下这阵仗虽骇人,却也惊不住他们。

六七十人一冲入战圈,立时散开成数股,列阵交错,刀盾齐举。

不与坚甲硬碰,专寻蟹怪薄弱关节,一点点地,硬是将包围圈磨开一道口子。

姜仁站在边上,倒是没跟着挤进去。

阵法章程未熟,贸然插队,非但使不上力,反倒自乱阵脚。

况且自个儿也不习惯扎堆厮混,一向是闲云野鹤的路数。

身形如一线游蛇,绕到了战圈边沿。

一只蟹怪见了人影,挥着大钳子横冲直撞地扑来。

姜仁却不闪不避,脚尖一点,整个人低如潜蛇,在泥沙里滑出一道水痕。

下一刻,便贴到了蟹腹之下。

并起两指,尖如蛇牙,劲如钻锋。

那指间劲力不走直线,而是带着股子拧劲,像纺线似的,猛地扎进蟹腿关节。

“呲啦”一声,不是金鸣,却更渗人。

甲壳外滑内韧,偏偏挡不住那一缕拧钻之力。

紧跟着,“咔嚓”一声清响,蟹腿应声折断,一股墨绿的脓液喷将出来,带着股子腥热。

巨蟹惨嘶一声,整个身躯猛地一抖。

姜仁不等它挣扎,指尖一紧,体内气血翻涌,劲力汹涌而出。

虎形拳里炼出的霸道内劲,如江河倒灌,顺着指节灌入蟹身。

那庞然身躯剧烈抽搐几下,螯肢耷拉,随即轰然倒地,泥沙四溅,再无半点动静。

一股温热如泉的清流,悄然自指尖涌入。

气血鼓荡,疲意全消。

姜仁低头看了眼染着蟹血的指尖,眉梢一挑:

“倒也滋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