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冰凌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于谦踩着新筑的三合土堤坝前行，靴底传来蜂窝结构的细微震动。三个月前溃堤处残留的佛郎机炮台已被积雪覆盖，炮口却依然对准河心——那是周家庄园地窟缴获的五十尊铁炮，本该熔作农具，此刻却在五军营的看守下沉默如兽。
“大人，炉温够了。“李淳哈着白气指向冶铁场，改良的水排鼓风机正发出巨兽喘息般的轰鸣。老铁匠赵铜锤独臂拉动风箱，缺了无名指的左手攥着把青黑矿渣：“周王府送来的'蓬莱铁石'邪性，每炉都要炸膛两回。“
于谦接过矿渣，指腹触到尖锐的晶体棱角。借火光细看，这分明是含镍陨铁，前世只在博物馆见过。炉壁上“洪熙三年监造“的铭文刺入眼帘——这年号本该在十五年后朱高炽登基时启用。
“御史大人雅兴。“周文博的蟒纹披风扫过雪地，玉算盘珠的脆响混着铁水沸腾声，“听闻您要重铸铁炮为犁？“他指尖抚过新制的齿轮模具，鲛人脂在寒风中泛着诡谲蓝光，“昨夜试炮又死了三个匠户，这犁头怕是要用人血开锋。“
北风忽转凛冽，杨士奇的油纸伞在料堆后闪过一抹青灰。于谦借口查验焦炭走向背风处，在炭堆底摸到冰冷的金属物件——鎏金钥匙柄上的螭龙纹，与张衡地动仪的雕饰如出一辙。
“大人小心！“李淳的嘶吼与铁水爆鸣同时炸响。于谦翻滚避开飞溅的熔渣，见赵铜锤独臂拽着个年轻匠户的尸首，死者怀中磷粉洒落，在雪地上燃起幽绿鬼火。尸身右腕的刺青让于谦瞳孔骤缩——三环相套的图案，与周文博玉佩、朱橚血帕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文华殿的龙涎香压不住硫磺味，朱棣将炸膛的火铳残片摔在鎏金御案上。周文博适时抖开《神器谱》，泛黄纸页上的三弓床弩图用阿拉伯数字标注着射程：“陛下明鉴，此等妖术岂是我大明应有？“
“渤泥国进献的《考工典》早有记载。“杨士奇轻咳着展开《永乐大典》，郭守敬星图旁的西洋数字泛着朱砂色，“三宝太监在旧港所得陨铁，正合于御史所用冶炼法。“他指尖掠过乌兹钢纹样，郑和的批注力透纸背：“此术当铸犁铧，莫作刀兵。“
朱高炽忽然举弩对准殿外铜鹤，偏心轮转动的机括声中，弩箭呼啸二百三十步没入汉白玉基座。“好弩！“朱棣的佩剑璏珞东珠乱颤，“周卿方才说，于谦私通番邦？“
子时的周王府地窟滴水成冰。螭龙钥匙旋开青铜闸门刹那，八条铜龙衔珠的地动仪冶炼炉映入眼帘。杨士奇转动坎位龙首，炉底密室显露成箱“洪熙通宝“，琉球使者的骸骨与陨铁堆叠如丘。暗门乍响，周文博的弩箭已抵住于谦后心：“这熔炉本该炼出削铁如泥的宝刀，坏就坏在你非要重测田亩！“
炉火忽地爆燃，青紫焰苗中承露盘接满银亮铁水。赵铜锤独臂拉动鼓风机，陨铁与熟铁在千度高温中交融，迸出的钢花却突然凝结成刃——这超越时代的合金刃在成型的瞬间龟裂，碎片在于谦颧骨划出血线，坠地时竟拼出半幅黄河改道图。
“天意...“杨士奇的油纸伞掠过太庙飞檐，伞面清淤图的三环暗纹与祭天铜鼎的青烟交融。午门外新立的水运仪象台齿轮咬合，将郑和宝船归航的时辰刻成铜漏滴答。于谦摸着脸上结痂的伤痕，忽然读懂炉壁爪哇文的真意——那根本不是炼钢术，而是首预言小冰期的长诗，每个字符都在泣诉即将到来的“永乐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