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未来中国农村教育发展的政策建议

中国还要不要农村教育、未来需要什么样的农村教育，这是一个事关农村教育前途命运的大问题。我们的答案是肯定的，我们不仅需要农村教育，而且需要高质量的农村教育。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要“努力让每个孩子都能享有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农村教育要实现有质量的发展，就必须抓住“推动城乡义务教育一体化发展，高度重视农村义务教育”的重大历史机遇，结合乡村振兴战略实施，深化农村教育综合改革，探索中国农村教育优质发展的新路子。农村教育要实现由“量的增长”向“质的提升”转变，一方面，要在战略层面坚持城乡一体化思维，正确处理好城市教育与乡村教育、农村教育与农村社区之间的关系，实现二者互利共生。另一方面，在实践层面要创新农村不同形态学校的发展模式，配齐配强农村教师，关爱农村学生成长。重点办好两类学校，消除城镇大班大校；提升农村教师职业吸引力，共担农村弱势群体教育责任。与此同时，还要鼓励多元主体参与农村教育改革发展，以提升教育质量为核心，开展乡村教育现代化实验。最后，农村教育的发展离不开地方自主探索实践和宣传推广地方经验。

（一）坚持城乡教育一体化思维，高度重视农村教育发展

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教育强国目标，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需要统筹城乡教育发展，优先发展农村教育。当前，我国教育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根本上是城乡教育发展不平衡和乡村教育发展不充分的问题。在许多地方，城乡教育二元结构矛盾依然突出，乡村优质教育资源紧缺，教育质量亟待提高。实现城乡教育一体化发展，首先要用好统筹思维，积极探索乡村教育学区制管理，统筹布局规划、统筹建设项目、统筹建设奖金、统筹使用编制，充分发挥有限资源的最大效用。在推进城乡教育一体化过程中，要着力构建城乡教育一体化发展状况监测体系，定期对城乡教育进行有效的、客观的、准确的监测，通过数据采集、核查、分析、报告与使用等机制，准确把握城乡教育差距，及时发现问题，并提出预警方案和干预措施，促进城乡义务教育一体化朝可操作的方向迈进。其次要高度重视农村教育，补齐农村教育短板，充分认识发展农村教育的战略意义。振兴乡村教育，基本实现县域内城乡义务教育一体化发展有助于阻断农村贫困代际传递、整体提升农村人口知识资本、切实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有助于为乡村振兴提供智力支持、高质量推进城乡命运共同体建设。推进农村教育现代化，应秉持“政府主体责任”的治理理念，政府在直接提供有形教育公共产品的同时，还要提供制度、规则和政策等无形教育公共产品，更要激发社会力量广泛参与农村教育治理，推进基层教育创新；应坚持“城乡包容一体”的发展理念，积极适应新型城镇化和新农村建设需要，统筹规划城乡教育，做强农村教育、做大城镇教育，推进城乡教育一体化和同步实现现代化；应确立“城乡共同利益”的价值理念，发展现代化农村教育不只是农村人的群体福祉，更是全社会的共同利益，实现农村教育现代化对农村、城镇和国家均有裨益，城乡是互益共享的利益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农村人口思想和行为的现代性转变是城乡共同的资本与财富。

（二）密切农村教育与农村社区的关系，实现二者互利共生

当前，我国农村教育面临系列问题，诸如对农村教育重要性和特殊性认识不足；农村教育与乡村社会疏离、“向城市看齐”，农村学校课程教学复制城市学校课程教学，缺乏乡土特色、脱离乡村生活、远离乡野生态，缺乏乡村教育自信；农村教育承载、传播乡土文化的职能弱化；农村教育发展难以满足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和乡村振兴需要等。破解农村教育发展难题，需要重新审视农村教育与农村社区之间的关系，寻求二者互利共生之道。一方面，要树立农村教育的优势思维。乡村小规模学校并不意味着落后，小班教学、多科教学、复式教学即使在国际上也是一种重要的发展趋势。同时，乡村的自然与文化、生产与生活、生态与社会、一方水土与一方人群等都可以成为教育资源，要让乡村儿童和青少年认识家乡的特质和比较优势，确立乡村自信，扎下乡土根脉。即使面对落后的乡村面貌，乡村学校同样可以发挥乡村社会改造和乡村全面振兴的功能，通过实施现代生活教育、现代生态教育和现代公民教育，使乡村学校成为“改造附近乡村社会的中心”和“实施各项教学改革的中心”。要全面振兴乡村，必须首先在乡村儿童的心中播下经济、生态、科学、文化和民主的种子，探索既现代又田园的乡村教育，这样一来，不仅乡村教育质量提升可期，而且现代创新人才培养可待。另一方面，优化农村教育结构，实现义务教育、职业教育和成人教育融合发展。近年来，我国农村和农业发生了一系列重大变化，农村面临产业结构调整和经济增长方式转变的挑战。适应农村发展需求，为农村经济社会发展培养规模适度、素质优良的人才，需要农村义务教育、职业教育和成人教育融合发展，形成育人合力，不断提升农村人口素质。同时，还要加快推进“面向农村”的教育服务体系建设。“面向农村”的教育既可以是农村教育，又可以是城市教育；既可以是基础教育、职业教育，也可以是高等教育、成人教育，它是整合一切教育资源发挥服务乡村振兴功能的教育，是产科教融合促进乡村振兴的教育。因此，各类教育只有密切与农村社会的关系，才能找到自己的能为空间和实现自身的时代使命。

（三）重点办好两类学校，实施消除大班额计划

乡村小规模学校和乡镇寄宿制学校是城镇化推进、乡村学校撤并和城乡教育质量差距等主客观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由于乡村学生“成规模”“稀疏式”地向城镇学校流动，县域内义务教育学校呈现“城挤”“镇宿”“乡弱”的形态格局。乡村小规模学校和乡镇寄宿制学校是义务教育质量分层的底部，是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打赢教育脱贫攻坚战的最后堡垒，因此必须兜住底线，实施底部攻坚，加强两类学校教育经费投入，补齐办学条件短板，配齐配强乡村教师，不断提高教师待遇。县级政府应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地规划农村学校布局，切实保障乡村小学生特别是低年级段学生就近入学，并在解决了学生上下学交通服务和家庭经济困难学生资助的前提下，适度发展乡镇寄宿制学校，确保寄宿学生身心健康发展。

城镇学校大班额问题，表面上看是学龄人口流动背景下出现的教室不足、教师不够问题，实质上是流动人口拉动、城市立体发展、城乡质量差距问题。破解城镇学校大班额问题，要采取“扩供给、调结构、提质量”的综合发展思路，推进教育供给侧改革。首先，扩供给。针对随迁子女大量涌入以及本地户籍学龄人口增加所造成的总体教育资源供给不足问题，应当将消除城镇大班额列入专项计划，采取新建、扩建、改建等措施，对城镇义务教育学校进行改造，分步解决大班额问题。其次，调结构。对于城镇教育资源总量充足，但学校质量和空间分布不均衡所导致的大班额，关键是要均衡城乡学校质量和调整学校布局，解决学龄人口集中和教育资源分散的结构性矛盾。对教育资源较好的学校，建议探索通过学区制、学校联盟、集团化办学、教师交流等方式扩大优质教育资源覆盖面；对于城镇学校布局不合理所造成的大班额现象，建议科学预测城镇学龄人口数量和空间分布，精准测算教育资源承载能力，科学规划城镇学校布局。再次，提质量。城镇教育和乡村教育是命运共同体，既相互联系又相互影响，城镇学校大班大校和乡村学校小班小校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破解城镇学校大班额还须办好农村教育、提升农村教育质量，减少因城乡教育质量不均等导致的农村生源的向城性流动问题。

（四）提升农村教师职业吸引力，共担农村弱势群体教育责任

教育是通向美好未来大门的钥匙，而掌握这把钥匙的人就是伴随青少年儿童成长的教师。教师是影响学生健康成长的关键人物，是提高教育质量的能动因素，是促进教育公平的重要保证，是一切重大教育变革的核心力量。教师所能发挥的作用是其他任何硬件资源都不能替代的，具有不可替代性；相反，教师却可以在硬件资源相对匮乏的情况下弥补硬件配置的不足，具有一定的可替代性。2018年《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全面深化新时代教师队伍建设改革的意见》明确强调“教师承担着传播知识、传播思想、传播真理的历史使命，肩负着塑造灵魂、塑造生命、塑造人的时代重任，是教育发展的第一资源，是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的重要基石”，明确了教师是“国家公职人员”，教师职业具有“公共属性”，承担着“国家使命和公共教育服务的职责”，要“提升教师的政治地位、社会地位、职业地位，吸引和稳定优秀人才从教”，“让教师成为令人羡慕的职业”。由此可见，一支数量充足、结构合理、素质优良的教师队伍对农村教育发展至关重要。然而，教师的社会地位特殊而又暗淡。它既受尊敬，又被鄙弃。社会“真正给予从事教学工作者的尊重从来都与公开声称的尊重不相匹配。教学工作被赋予了某种高度体面的身份地位，但从事教学工作的人们并没有获得像那些专业工作者、政府高官或成功商业人士所享有的类似的尊敬”（丹·克莱门特·劳蒂，2011：9）。2012年《国务院关于加强教师队伍建设的意见》指出“农村教师职业吸引力亟待提升”，要“采取倾斜政策，切实增强农村教师职业吸引力，激励更多优秀人才到农村从教”。提升农村教师职业吸引力，首先，要特别重视物质因素的重要作用，把提高农村教师工资收入水平当作首要机制，并依据乡村学校的边远艰苦程度实行积极差别化补助机制，把物质激励与精神激励结合起来。其次，要高度重视精神鼓励的独特作用，创造有利于农村教师发展的机会结构，建立学校尊重与社会认可机制，建立城乡统一、向乡村倾斜的职称评定机会，满足教师尊重、发展和成就的需要。再次，要改善农村教师工作与生活的微环境。农村地区特别是集中连片特困地区的工作和生活条件较为艰苦，在目前条件下，改善农村大环境、使农村社会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完全达到城市水平是不现实的，这有赖于地方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和国力的强大。但是，学校小环境特别是微环境的改善是可以做到的，比如教师周转房建设、基本办公条件的标准化、和谐进取的学校组织文化建设等，这对提升农村教师职业吸引力同样具有重要作用。

农村社会存在许多弱势儿童，譬如留守儿童、单亲儿童、贫困儿童、流浪儿童、孤儿等。关爱和教育农村弱势儿童，家庭、学校、政府、社会都有责任。首先，要确立治理思维。建立地方政府、教育行政部门、村（居）民委员会、群团组织、社会力量、家庭与学校等多主体参与和责任共担机制，形成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合力。弱势儿童关爱教育工作要贯彻“三无”原则，确保在空间上无死角、时间上无空白、责任上无推诿。其次，要强化首责意识。父母是留守儿童、单亲儿童、贫困儿童的第一责任人，祖父母、外祖父母、兄姐、亲属、朋友等是流浪儿童和孤儿的首选监护人，在明确首要责任的前提下，要加强政府或社会组织的关爱力度，建构温馨和谐的社会氛围。再次，要确保关爱重点。REAP团队对农村3～5岁学龄前儿童的抽样测查显示，有26%的儿童发育迟缓，肠道寄生虫感染率平均为21%；贫困地区儿童能力发展滞后比例高达60%，流动儿童能力发展滞后比例高达71%。对6～12月龄农村婴幼儿的测试表明，患有贫血的比例达49%，智力和运动能力发展低于正常儿童平均发展水平的比例高达54%和70%（罗仁福等，2015）。因此，要保障贫困儿童有充足的营养供给，加强对贫困儿童的早期教育干预，确保贫困儿童按时入学，不让他们因贫辍学。对于随迁子女，要落实好“两为主”“两纳入”政策，保障义务教育阶段随迁子女在城镇就学的全纳入。

（五）以提升教育质量为核心，开展农村教育现代化实验

有证据表明，农村学生和城市学生在标准化测试分数方面存在统计意义上的显著差异，农村学校四年级学生的分数比城市四年级学生的分数大约低一个标准差（张林秀等，2014）。首先，要发挥师范院校智力优势，助力农村教育改革创新。师范院校与中小学合作促进各自办学水平与质量提升，不仅在理论上引发持续关注，在实践上也有丰富的探索。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国一些高校就已经开始进行与中小学合作办学实验，一大批具有代表性的合作项目在教育领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北京师范大学专家团队在四川理县开展的农村教育现代化实验，东北师范大学专家团队在四川蒲江、浙江永嘉等地开展的现代田园教育实验等是典型代表。未来我国农村教育质量提升要构建政府引领下的高师院校参与农村中小学教育改革的支持机制，鼓励国内高校与农村中小学联合开展教育实验，共同探索农村教育内涵发展的多样化路径。其次，推动第三部门广泛参与，补齐农村教育发展短板。如果说政府代表的是公共力量、企业代表的是市场力量的话，那么第三部门代表的则是道德力量。第三部门支持农村教育的最大特点就是针对性、灵活性和公益性。2015年，我国教育领域基金会数量多达2078家，其中绝大多数一直关心和支持农村教育发展。从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明德基金会、北京立德未来助学公益基金会（美丽中国）、欣欣教育基金会到马云公益基金会、南都公益基金会、真爱梦想基金会、西部阳光基金会，再到由大学生、教师和普通公民组成的各种草根志愿者团体，他们或出资建校舍、配设备，或支教助学、开展教师培训，再或者直接投身办学、开展农村教育实验，都在积极推动农村中小学教育教学模式改进和质量提升。随着农村学校办学条件的日益改善，第三部门支持农村教育的重点正在由“硬件”转向“软件”、由“外延发展”转向“内涵发展”，并逐渐拓展到课程开发、教师培训以及教学改革等方面，尤为重要的是，第三部门正在以创新的方式探索农村教育质量提升的可能路径，已经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

（六）总结各地实践智慧，宣传推广典型经验

在我国农村教育改革发展实践中，地方已经开展了一系列积极的探索和创新，并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一是创新农村教育办学模式。四川蒲江的“现代田园教育”在传承中华优秀教育传统的基础上，以现代教育思想为指导，以现代教育技术为支撑，以服务现代田园城市建设、农村人口、社会和产业现代化为目的，探索形成了以“自然-绿色-开放-融合”为特征的内生型农村教育现代化新模式，形成了蒲江实验中学“幸福教育”、寿安中学“信任教育”、成佳学校“茶人教育”、蒲江中学“卓越教育”、职业中学“敬业教育”、南街幼儿园“自然教育”等各具特色的农村学校文化。四川阆中秉持“生活教育”的理念，实施“朴素而幸福的教育”，用乡村学校原有的底子建设学校，用乡村能给的尊重留住教师，用有乡村特色的社团活动吸引学生，用绿色的评价管好学校，用乡村的“土办法”美化布置校园，用乡村撂荒的土地培育学生乡土情怀，不断印证着“教育是农业而非工业”的道理。江西弋阳立足“以良好校风影响家风改变民风”的教育愿景，帮助乡村学校改善办学条件、搭建乡村教师专业发展平台、深化乡村教育评价改革、帮扶乡村学校挖掘乡村文化，走乡村学校内涵发展之路，教育教学质量全面提升，甚至出现了城区学生大量向乡村学校“回流”的现象。二是创新乡村教师补充及发展方式。湖南省实施“农村小学教师专项培养计划”，定向、免费、精准培养“下得去、留得住、教得好”的优秀乡村教师；泸溪通过提升乡村教师经济待遇、改革职称评定与教学评价制度等，让乡村教师得“实惠”，乡村教师留任意愿大幅提升。河南濮阳建立农村小规模学校自组织——“微型学校联盟”，通过实施联盟教师培训、联合主题研讨、共享教育资源等方式，促进县域内农村学校协同发展。三是创新教育教学组织形式。甘肃平凉从乡村学校小规模化实际出发，探索实施“小班化教学”，让教室区角化（分教学区、生活区、娱乐区、读书角等，形成集教学、游戏、阅读和生活于一体的“多功能空间”），让教学平等化（教师撤掉讲桌，走下讲台，融入学生之中，将大课堂变为师生互动、生生互动的学习小组），让活动自主化（将实验器材、体育用品、玩具、书籍等搬入教室，学生可以自由支配时间，自行组织下棋比赛、体育锻炼、弹琴唱歌等跨年级的课间和课外活动），让作业实践化（学校经常布置干农活、做家务、观察田间地头事物等实践性作业），极大地提升了学生的学习兴趣和学习质量。

以上诸种多样化的地方教育创新，让我们看到了农村教育发展的新希望。面向未来，一方面我们要积极鼓励各地从实际出发开展农村教育实验，探索独具地方特色的农村教育发展之路；另一方面还要扎根中国农村教育大地，积极总结地方典型经验，坚定农村教育发展自信，形成符合新时代要求的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农村教育理论话语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