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冯鳌刻本所录冯舒序文与《常熟二冯先生集》之《重校玉台新咏序》相异的问题

冯鳌刻本所录冯舒序云:

此书今世所行,共有四本:一为五云溪馆活字本,一为华允刚兰雪堂活字本,一为华亭杨元钥本,一为归安茅氏重刻本。活字本不知的出何时,后有嘉定乙亥永嘉陈玉父序,小为朴雅,讹谬层出矣。华氏本刻于正德甲戌,大率是杨本之祖。杨本出万历中,则又以华本意儳者。茅本一本华亭,误逾三写。尝忆小年侍先府君,每疑此集原本东朝,事先天监,何缘子山窜入北之篇,孝穆滥擘笺之曲,意欲谛正,时无善本,良用怃然。己巳早春,闻有宋刻在寒山赵灵均所,乃于是冬挈我执友,偕我令弟,造于其庐,既得奉观,欣同传璧。于时也,素雪覆阶,寒凌触研,合六人之功,抄之四日夜而毕。饥无暇咽,或资酒暖,寒忘堕指,唯忧烛灭。不知者以为狂人,知音亦诧为好事矣。所憾者,寻较不精,时起同异,误自适于通人,疑未绝于愚口。敬遵先志,参其得失。见闻不广,敢矜三豕之奇;心目略穷,自盈偃鼠之腹。上党冯舒默庵述。

与《常熟二冯先生集》之《重校玉台新咏序》相较,多出“挈我执友,偕我令弟”八字,而无“凡七十三番,番三十行,行三十字”,并缺“谨护序之如左。较订此书,一以宋刻本为正。如‘慄’之为‘憟’,‘莞’之为‘苑’,‘迢’之为‘苕’,自是世手传写随世改例,知者自不烦言,故《真诰》注云:‘溧’字或应作‘潥’。潘安仁《关中记》云:因‘苕’为名。李善注《文选》,俱作‘苕苕’。事证的的,非愚臆说也。陶隐居云:字有不得体者,于理乃应治易,要宜全其本迹,廓之而注于下。义既为长,取以为例。宋本之善什九,俗本之善百一。凡今所笺,正是宋本之可疑者耳。俗本事例大乖,迨可忿笑,若不悟斯理者,便是不能灵知,亦可无烦诵读,并所略焉。”一段。谈蓓芳认为,冯鳌刻本冯舒序与《重校玉台新咏序》的不同,“显然不是由于它比《默庵遗稿》本可靠,而是因为《默庵遗稿》本中的那两段有力地揭穿了冯鳌本的伪造,所以把它删去了。”[3](按:谈蓓芳所说的那两段指的是《默庵遗稿·重校玉台新咏序》中冯鳌刻本冯舒序所缺少的后两段)其实不然。

第一,冯鳌刻本刊刻于康熙五十三年(1714),张鸿辑刻《常熟二冯先生集》于民国14年(1925),远晚于冯鳌刻本。

第二,《默庵遗稿》现存的最早版本为康熙世豸堂本,仅存诗八卷,原缺卷九、卷十杂文两卷,自无此篇序文。王应奎《海虞诗苑》卷一亦载冯舒“著有《默庵遗稿》八卷,钱宗伯为序”[4]。而《常熟二冯先生集》之《默庵遗稿》的卷九、卷十,乃为张鸿补辑。关于此中始末,张鸿称:“冯默庵先生集,世豸堂原刻本目载诗文十卷,而仅存诗八卷,文则缺焉。幸有传抄本,因觅补之,得符原目。”张鸿虽指出卷九、卷十两卷乃据抄本抄录,然并未指出抄自何处。幸上海图书馆藏常熟丁氏淑照堂丛书稿本《默庵遗稿》亦抄录卷九、卷十两卷。丁祖荫跋曰:“《默庵遗稿》刊本卷一至八为诗,卷九、十,但存卷目,即此文两卷也。或以新朝嫌忌,刊后抄毁,故未得流布。此从陆芸珊处借抄。甲子(1924)端午夏,复借李氏静补斋藏本校一过。”仔细校检《常熟二冯先生集》和常熟丁氏淑照堂丛书本《默庵遗稿》之卷九、卷十两卷,两本悉数相同,可以得出张鸿刻本之后两卷乃据常熟丁氏淑照堂丛书本或陆芸珊抄本补录。而世豸堂本“总目”著录“第九卷,杂文十九首;第十卷,杂文十六首”,张鸿本和丁氏本之目录与世豸堂本同,正文则为“第九卷志、铭、序、杂文二十一首”,“第十卷记、疏、传、杂文,二十三首”,明显与“总目”不符,故两本卷九、卷十正文恐非世豸堂本之原貌。因此,张鸿刻本之《默庵遗稿》后两卷的可靠性令人质疑。

第三,冯鳌刻本“凡例”有云:

默庵公校订此书,一以宋刻本为正,如“憟”之为“慓”,“莞”之为“苑”,“迢”之为“苕”,自是世手传写随世改例,知者不烦言,故《真诰》注云:“漂”字或应作“溧”。《五经文字》云:“苑菀”。并于阮《反说文》以“苑”为“苑囿”字。今则通用李善注《文选》,俱作“苕苕”。事证显然,非臆说也。陶隐居云:字有不得体者,于理乃应治易,要宜全其本迹,郭之向注于下。义即为长,取以为例。

此段话与《重校玉台新咏序》相较,虽个别字句和所用书证小有差异,如《重校玉台新咏序》云“‘慄’之为‘憟’”,“凡例”言“‘憟’之为‘慓’”。《重校玉台新咏序》云:“《真诰》注云:‘溧’字或应作‘潥’。潘安仁《关中记》云:因‘莞’为名。李善注《文选》,俱作‘苕苕’。事证的的,非愚臆说也。”“凡例”云:“《真诰》注云:‘漂’字或应作‘溧’。《五经文字》云:‘苑菀’。并于阮《反说文》以‘苑’为‘苑囿’字。今则通用李善注《文选》,俱作‘苕苕’。事证显然,非臆说也。”《重校玉台新咏序》云:“廓之而注于下。”“凡例”云:“郭之向注于下。”然传递出来的信息却是相同的。而在没有其他材料佐证的情况下,也很难判断究竟是冯鳌将冯舒序文拆分为序文、凡例,还是后人将序文、凡例合并为《重校玉台新咏序》。

综上,《默庵遗稿》原本中并无冯舒序文,《常熟二冯先生集》之《重校玉台新咏序》乃为张鸿据抄本补录,可靠性值得怀疑,且张鸿本的刊刻时间晚于冯鳌刻本,若以《重校玉台新咏序》来推定冯鳌刻本的真伪,证据似非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