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山神现身

山神庙位于鹤唳峰山脚下,腐锈味的瘴气自山坳飘出弥漫,腐绿青苔层层啃噬庙前石柱,雾水滴答似细碎延绵的呜咽,阴森诡异。

踏过破败斜插的门楣,剑锋挑起在青苔上的水痕:“说是供神,啧这地方...倒像专门养邪祟的。”

“哎呦,呈姑娘慎言啊!”参谋佝偻着背,瑟瑟发抖着环顾山神庙。

腐朽的梁柱露出微弱的光线,程朝眯眼看向供桌上裹着腥气的山神雕像:“四处破败的庙宇这桌山神像倒保留的出奇完整。”

那尊神像双手捻成观音法印,法印渗着幽青的黏液,摇曳烛影晃过,她的唇角扭曲成诡谲的悲悯,背后蛇身盘旋而上,蛇口微张往下滴落浑浊黏液,爬满苔藓的石瞳映出此刻程朝握剑的倒影。

“蛇神?”

庙外瘴气翻涌,庙内却诡异干燥,供桌上烛火几乎纹丝不动。

百姓传言,这是山神吞纳天地灵气的异象,由此祭拜起这座野神。

“大人!属下在后殿发现这个!”

衙役端上一只绣花鞋,那只绣花鞋沾满泥土,可见其主人是何其狼狈时弄丢了它。

徐琅玕指尖刚触到绣鞋,鞋头猛然鼓胀,腥风裹着碎布扑入他眼中,眨眼间蛇口獠牙大张破布而出!

“徐探花!”

“小心!”

程朝以剑柄飞快击飞绣花鞋:“闪开!”

“嘶——”

蛇口扑空,整条青蛇从绣花鞋钻出!

“啊!”

千钧一发之际,程朝挥剑斩断蛇头,裹挟着腐臭气息的断蛇掉落地上仍在疯狂扭动,蛇信子吐着气。

剑锋重重叩击地面,青砖缝隙渗出淡淡灰雾。

“山神显灵了!”

“山神显灵了!”

“快跑!快跑啊!”

恐惧瞬间在人群中炸开,参谋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回过神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带着衙役逃出庙门。

“大胆凡人,竟敢斩杀山神弟子,还不速速滚出山神庙!”

怒喝陡然响起,神像蛇瞳骤然燃起幽绿磷火,幽光流转间供桌上烛火诡异地跳动起来,那道凭空而出的声音在庙内来回碰撞、回荡,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剑锋直指神像双目,剑尖在烛火中映出血色,她柳眉一挑,冷笑道:“装神弄鬼之辈。”

李恪拉住她的手臂,神色凝重:“呈月,如今庙内只剩下我们几个人,敌在暗我在明,为保妥当先退出庙外为上。”

程朝收太平剑,众人退出山神庙回到驿站,程朝抓起桌上的茶壶仰头灌下一大杯水,待情绪稍稍平复她才坐回桌边。

徐琅玕沉默不语,他捻着两指的指腹半响呢喃道:“云母。”

山神庙内能出现云母,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费瑞堂双手不停地搓着额头,愁眉苦脸道:“这下可如何是好?那群衙役被吓得不轻,说什么都不肯再参与此事了。”

“山神不是想要新娘吗,我们就送她一个新娘。”

程朝与徐琅玕异口同声到。

话一出口,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

“眼下还能去哪里找到新娘子?”椿安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问到。

程朝指着自己,轻笑道:“我啊。”

“唔,那新郎官呢?”椿安又问。

“木各和我去吧,费大人您和我家大人负责后方即可,椿安此事凶险,你且在驿站等我回来。”程朝拍了拍身旁李恪的肩膀。

“三日后夜里,我嫁人。”

夜深,程朝牵着椿安回到屋里。

“哎呀!”椿安忽然一拍脑袋,小脚丫哒哒哒跑到角落里拎来一包油纸包。

“呈月姐姐,昨晚你不在,我听见有人敲门就去开门了,这是木各哥哥给你买的。本来想等你回来就说,可后来我太困睡着了,醒来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油纸内的点心已经冷了,甜腻中混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恰似山神庙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腐味。

程朝摸摸椿安的脑袋,安慰道:“没事,椿安,时候不早了,你先睡吧。”

...

第五日,嫁衣与送嫁队伍都已安排妥当,行动前四人围坐桌前。

徐琅玕山神庙的地形图,他指着庙内的几个关键位置:“费大人,一会你率弓箭手先埋伏在这儿。今晚李兄负责护轿,我已在庙内布下硫磺阵用来对付那些蛇虫。”

“我会故意引山神现身,一旦它露面我会立刻发出信号。”程朝补充到。

李恪皱着眉,神色凝重:“可要是山神早有防备设下陷阱你当如何?”

费瑞堂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震得茶杯里的水泛起涟漪:“我在外围安排弓箭手,一旦情况不对立刻射箭掩护,届时呈月小姐速速退出庙外。老子就不信重兵围困之下它敢乱来!”

徐琅玕严肃地叮嘱众人:“这件事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以免打草惊蛇。”

计划核实无误,众人散去各自做好部署,程朝回到屋内不久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那脚步声在她门口来回踱步,透着几分踌躇。

“砰砰砰。”

“程朝,是我。”徐琅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程朝扶着头顶那顶镶嵌着璀璨珠宝的凤冠打开房门:“你怎么来了。”

徐琅玕垂下眼眸,面前的程朝颈间垂落层层叠叠的珍珠,耳旁的珍珠坠饰摇曳生姿。

“......”

喉结滚动,半晌才艰涩开口:“你...你不害怕吗?”

程朝笑脸盈盈:“这有什么好怕的,为民除害我从来都不会怕。”

“你别说,这嫁人的衣服头发真麻烦,我一个人搞不定,你帮帮我吧。”她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顺手扯了扯头上繁复的发饰,嗔怪到。

子时三刻,驿站门口的炮仗轰然炸开,李恪身着新郎吉服,牵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缓缓踏入花轿。送亲队伍沿着雾气迷蒙的长街行进,街边的灯笼在阴风中剧烈摇晃,投下的光影张牙舞爪,预想中会出现的黑猫并未现身,不安的氛围却愈发浓烈。

队伍行至山神庙内,轿夫们神色惊恐,刚将花轿放下便如惊弓之鸟般四散逃开。

新娘子身姿镇定稳步从轿中走出,顶着鲜艳的盖头缓缓跪在神像前,双手合十无声虔诚祈祷

显灵吧山神。

庙内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幽暗的光芒映照在山神神像的双眸上,两行血水顺着神像的眼眶缓缓流下。

忽然新娘子惊觉脚下强劲的气流在汇聚,还未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入地下,花轿内的人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试图抓住新娘子的手,然而,两人的身形还未完全展露便一同被黑暗吞噬。

眨眼间,地面的石砖恢复如初。

“砰。”

等了许久不见有任何动静,李恪和费瑞堂带兵径直闯入山神庙。

“阿阳!”

“大人!徐探花也不见了!”

庙内只剩下花轿静静立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空荡荡的山神庙在阴风中回荡着诡异的死气,仿佛有无数冤魂在低泣。

...

“唔?”

程朝捂着剧痛的脑袋醒来,意识逐渐从黑暗中回笼,她下意识地伸手往下摸索,手指触碰到一片柔软。

软乎乎的...是什么?

“咳!”

手下的触感突然动了动,紧接着传来闷哼,忽然手腕一重,身下新娘没好气道:“啧,程朝往哪摸呢你。”

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愠怒,程朝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摸到什么,手当即如触电般收回。

“啊!对不住真是对不住!”程朝脸颊微红,连忙伸手搀扶起徐琅玕。

二人站起身来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头顶,看来定是无意触发了什么暗门机关,她们才会掉到这下面来。

徐琅玕碾碎指腹上的泥土,微微皱眉:“绣花鞋上的云母果然是从此地而来。”

目光缓缓环顾四周,他又道:“山神庙原先应当是有条大河,多年后河流干涸才建成山神庙,后又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建成机关暗门,如此一来,那些新娘子凭空消失的谜团也就解开了。”

程朝微微颔首:“那日我见庙外雾气弥漫,庙内却几乎没有雾气,便怀疑庙内有暗口通风。至于所谓的神怒,不过是利用回声制造的小把戏罢了。这些手段本不复杂,可他们巧妙地利用了百姓对神的敬畏与恐惧之心。”

“嗯,我也有如此猜测。”

暗道距离头顶的山神庙着实太高,仅凭他们两人的力量根本无法爬上去。

“别动!”

正当程朝思索对策时,身后陡然响起冰冷的声音,紧接着她只觉脖颈处一阵寒意,一把利刃已然架在她的脖颈上。

“......”

那寒光闪烁,只要稍稍偏离一寸,她便会血溅当场。她用余光瞥向身侧的徐琅玕,却见他的脖颈处也同样架着一把利刃。

“好汉饶命!”

程朝脸上瞬间露出恐惧,高高举起双手,声音颤抖地说道:“今夜我姐姐出嫁特来祭拜山神,未曾料到会掉入此地,我姊妹二人绝无恶意啊!”

“嗯。”徐琅玕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盖上了盖头,此刻也压低声音跟着求饶。

“呵,白捡两只肥羊,带回去交给老大处置!”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得意与贪婪。

黑布蒙住了程朝的双眼,身后的男人用力推搡着她,押着她们往前走。

程朝全神贯注地听着周围的脚步声,一共有三个人押送他们,她的太平剑在花轿里,眼下赤手空拳还要利刃威胁性命,两相权衡下实在不宜出手。

“快走!”

一路上程朝都在预测着脚步,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三人一直在故意带着她们在一些地方绕圈子,显然是想扰乱她的记忆,让她无法记住回去的路。

身侧的徐琅玕虽盖着盖头,耳朵仍在仔细捕捉着周围的声音,无声分析着他们的处境。

“快点走!我警告你们别想着给老子耍花招!”

通道两侧是高耸的石壁,身后的男人不得不收起架在她脖子上的剑,推搡着程朝先往前走。

“哎呀,知道了。”

程朝脚步踉跄了一下,乘机偷偷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徐琅玕,用只有两人能察觉的细微动作无声提醒:“小心些。”

徐琅玕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拳头,要是兵刃在手,真打起来未必没有胜算。

程朝突然脚下一崴整个人向前扑去:“啊!”

“臭娘们走路都走不利索!”男人骂骂咧咧大步上前要拽起程朝。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程朝眼神陡然锐利,她看准时机猛地伸手精准地握住了男人手中的白刃。

“呃!”

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她的手掌,鲜血如注般涌出浸湿了她的手指,但程朝紧咬牙关强忍着剧痛,用力一扭将刀夺过。

“啊,疯女人!”男人惊怒交加发出惨叫,捂着被程朝扭伤的手腕,连连后退。

徐琅玕猛地转过身,用头狠狠撞退身后毫无防备的男人,快速夺过对方手中的兵刃。

男人大呵道:“你们想死吗!”

程朝手持利刃对准剩下那个气势汹汹的男人,眉头因手掌的剧痛而拧紧,她的声音在发抖:“放我们走,你们只剩下一把刀不会是我们两个人的对手。”

“咻!”

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呃!”

寒光晃过眼睛,耳边传来程朝短促惨叫,徐琅玕震惊回头。

“程朝!”

冷箭穿透程朝右肩深深地钉在石壁上,染血的箭身不停滴着血。

“嗬!”

好痛...冷汗霎时布满程朝的额头,嘴唇因疼痛而失去血色,汩汩鲜血从她捂着的指缝渗出,她整个人痛的几乎痉挛,死死咬住下唇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哎呀射偏了呢,这次可不会那么好运了哦~”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程朝和徐琅玕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人站在树上正再次拉起弓,冰冷的箭锋对准了程朝。

就在这时,准心被一抹火红挡住,女人微微眯眼,是那位新娘张开手臂硬生生挡在她的箭心前。

徐琅玕是不要命了吗?!

鲜血顺着程朝的手臂流下,染红了她的衣袖滴落在地上,剧痛如汹涌的浪潮般袭来,痛得她几乎失去了意识。

程朝颤抖地手拉住徐琅玕的衣角,哆嗦着从牙缝中挤出断断续续的音节:“让...开。”

女人见状放下弓箭,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啧啧叹道:“咦,原来她不是你强迫嫁人的罪魁祸首呀,你们是姊妹?”

新娘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决然地护在身前。

“是个哑巴?”

女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都带回去!”

男人手起刀落重重地砍在程朝和徐琅玕的脖颈处,两人眼前一黑,双双失去了意识瘫倒在地。

...

山神庙内,微弱的烛光将李恪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扭曲变形,他眉头紧锁在神像前来回踱步。

“木各哥哥,呈月姐姐和徐琅玕会有危险吗?”

椿安站在一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小的脸上都是担忧与恐惧。

李恪并未回答,他自顾自地走到蒲团前缓缓跪下,模仿着新娘的样子叩拜,双手垂落在石砖上,闭上双眼静静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这块砖头...不对。

李恪睁开眼,再次用掌心感受着那块地砖。

有风?

他猛然摁下去,神像的眼眶中再次缓缓流下两行血水,李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坠落。

“呃!”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住身形,慌乱中他只抓到了一旁的椿安。

“啊!”

椿安发出短促惊恐的尖叫,两人一同坠入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石砖缓缓归位,猩红的血光在昏黄的烛光下格外阴森可怖,烛光照过神像的唇角,神悲悯地俯视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