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城南门前,一队带甲骑兵杀气腾腾,直扑郭城外棚户区。
领头是一名骑军幢主,唤作杜沛,正举着令旗,领着百余骑军,奉太守之命,去驱赶栖身于棚户区的渔民。
铁蹄“嗒嗒”作响,百余骑顺着前朝坍圮的城墙根,席卷而下。
铁蹄所过,马槊尖端挑碎晾晒渔网,扫塌木棚,吓得渔户纷纷出逃。
铁兜下,杜沛神情冷漠,默许骑兵们恶意纵马,践踏苇席,鱼干于铁蹄下迸裂。
有稚童惊吓间,被撞进泥塘,血沫染红污水,母亲的哭嚎顿起。
刘老汉赶回来时,眼前棚区,已经是狼藉一片,悲痛间朝持令旗者呼道:“军士,何故纵马破坏木棚,伤害无辜?”
杜沛冷冷道:“奉府君之令,要在此处兴建城防,尔等流民,识相的赶紧滚蛋,否则,就休怪铁蹄无情了!”
狠厉之言,容不得半点商量余地。
“军士,俺们不是流民,本是这城中军户……”
“呸,无地无田,还不是流民么?”
“俺们在此地捕鱼十载了,都相安无事,今日为何要苦苦相逼?离开江滩,俺们可就没活路了啊!”
刘老汉纳了闷了,方才还有军士来征兵,这会怎就纵马驱赶起来;他当然不知,这其中两方势力正在博弈。
木棚渔村,成了两方博弈的牺牲品。
此时,除了一些下江捕鱼与入城卖鱼未归者,余下棚户,皆被马蹄驱赶至戏台前,颤颤巍巍聚成一团。
面对哀求,杜沛只当成一个笑话,继续指挥着铁蹄冲撞木棚苇席。
被刘老汉扯在身后的刘大根却怒了,面对这伙凶神恶煞,迫于淫威,棚户们只是垂着头,不敢抗争。
刘大根脾气火爆,却是忍不下这般欺压,挥起手中鱼叉,铆足了劲朝那摇旗军士掷去,“这群狗娘养的!”
刘老汉发觉孙儿异样时,想阻拦却是来不及了,鱼叉带着破空声,已滑了出去。
刘老汉暗道一声“糊涂”,此举很可能激怒那位军士,而引发渔村被屠的惨剧。
杜沛有些惊愕,旋即成了恼怒,竟有不长眼者,挑战他的权威;鱼叉滑来时,他轻蔑一笑,单臂抬起马槊欲将其击落。
两器碰撞间,鱼叉被打落,钉入泥潭三寸。
反观杜沛,大意之下,低估了鱼叉力道,被震落马下,此时正四脚朝天仰躺在泥滩上,铁兜也不知滚落到了何处。
杜沛脸色阴云密布,一把甩开两名军士手臂,今儿,算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一把鱼叉竟使他狼狈坠马,以后军中威信何在?
铁甲上沾染一层泥垢,恼羞成怒的他持着马槊,踏着泥浆朝着鱼叉所来方向走去。
他发誓,要将冒犯者撕成碎片,再屠尽此间,尸体往江中一沉,再复命“皆迁走”,想必府君也不会深究。
这年头,谁会在意一群流民死活呢?
杜沛槊锋指向刘老根,怒道:“无耻偷袭者,滚出来受死!”
刘老根脸色苍白,死死将孙儿护在身后。
“不出来,就屠尽此处!”
众人闻言大骇,朝着刘老汉身后指指点点。
刘大根一脸决绝,一把挣脱祖父双手,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方要挤出人群拼个鱼死网破,却被一股力道扯了回去。
只见一袭束装的萧摩诃嗤笑一声,大步挤出人群,喝道:“好一个落马将军,真给军中之人长脸啊!”
杜沛脸色涨红,他把军中名声看得比命还重,此羞辱之言,使他青筋暴起,失去理智。
杜沛愤然暴起,手持马槊朝萧摩诃劈去,恨不得将其劈成两截,以解坠马之恨。
钟大眼于身后,见同行赠钱者,手无寸铁,慌忙将鱼叉抛去,呼道:“好汉,接住!”
萧摩诃暗道一声“来得好”,伸手接过鱼叉,迎着马槊杀去。
须臾间,马槊劈在烂泥里,杜沛一声惨嚎,一把鱼叉扫在他腰上,连人带甲侧飞出一丈远,重重栽在泥潭中,嘴有血沫,抽搐不止。
羊鷟早已习惯三弟萧摩诃的腿力功夫,与怪力表现,可还是惊艳到他了。
方才那一闪一扫,一气呵成,萧摩诃一改硬拼打法,顺势避其锋芒,弱点击破,恐怕是受到羊鷟巧招影响。
方才那种对拼情形,倘若换成羊鷟持槊,他还真没把握,能及时抽槊回防腰部。
羊鷟暗叹一声,以后,怕是拼不过这位三弟了!
萧摩诃抖了抖鱼叉,方才一改打法,模仿大哥羊鷟的招式,果然省时又省力,真是妙不可言。
萧摩诃已然爱上此种感觉,他见对方迟迟站立不起,恐怕肋骨得断好几根罢!
“行不行,不行,就趁早滚出此处!”
杜沛咬牙切齿,双手撑地却无法支持起身体,那鱼叉只是一扫,隔着一副铁甲,竟能令自己承受如此重伤,眼前之人到底何许人也?
甚至都没看清对手动作,只感觉马槊劈了个空,腰间忽然受力,疼痛差些令他昏厥。
倘若没有铁甲保护,恐怕就得见太奶了。
“都愣着作甚?”杜沛无能狂吠道:“列阵,冲锋,一个不留!”
杜沛输红了眼,他不怕输,他还有百具铁蹄,冲锋之下,武力再高强,又如何?
扛得住一波冲锋么?
指令一出,骑士们纷纷勒马后撤列阵,他们属江陵东骑营,乃河东柳氏部曲下一支精锐骑军,训练有素使他们能在最短时间内结成冲锋之势。
羊鷟见状,也是暗道不妙,面对冲锋之势,他与萧摩诃自保尚且成为问题,这些渔户,定是九死一生。
胆怯的,有者,已经撒开腿,朝江滩跑去了;老弱妇孺,则被吓得瘫软在泥滩上,面如死灰,嚎哭成一片。
有胆大者,青壮数十众,在刘大根和钟大眼的激励下,纷纷拿起鱼叉,准备殊死一搏。
刘大根经常听祖父讲故事,深知面对铁蹄,用双足逃跑,无异于飞蛾扑火,必死无疑。
不如学宋武皇帝,背水一战,死也死得其所。
刘大根立于众人之前,眼神愈发决绝,那一刻,体内流淌着的彭城刘氏血脉,愈发亢奋,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