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穹顶如常洒下清冷光辉，映照着整座星火城，仿佛昨日的腥风血雨从未发生。
沈墨一夜未眠，坐在院中静静望着天色破晓。
院门轻响，沈清池扶着伤势未愈的姐姐安宁缓步而出。
“走吧。”
沈清池低声说道。
沈墨抬头望向他，嘴角带着笑意，却轻轻摇头：“你知道的，我应该是走不了的。”
“不过，你们可以试试从高塔离开，现在……恐怕也只有那里还能通往地表。”
沈清池神情微黯，目光投向身侧依靠着自己的姐姐，终究还是咬牙点头。
临别前，他看着沈墨：“如果还有机会——来春神城找我。”
“若不方便……春神城南街，有一家糖水铺，叫‘甜蜜蜜’，在那里也能联系到我。”
沈墨望着他，笑意未减，“好。”
两人不再多言。
晨风拂动衣袍，沈清池轻轻扶紧安宁，一步步踏上前往高塔的路，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转角处。
院中，只剩下沈墨，独自仰望天光初照。
果然，无人阻拦沈清池姐弟俩。
一路上所过之处，守卫仿佛对兄妹二人视而不见。
而那沈墨口中戏称的“投石机”，此刻也迎来了它最后一次的启动。
平台缓缓升至巅峰，金属的齿轮与机关低吟不止。
待不算友好的体验结束，平台稳稳停下时，沈清池抬头，便看见了那位等候多时的身影——古辞。
“古叔！”
沈清池面露欣喜，快步上前。
古辞略微点头，笑意淡然，“走吧，你的两位朋友还在山海绝地外等你。”
短短一句话，如同一锤定音，让沈清池心中微微一震——一切，果然早已安排妥当。
他转身回望星火城，高墙林立，穹顶仍旧辉煌，可这熟悉又陌生的城池，在此刻却让他生出一丝无法言喻的凄凉。
明明只短短停留了一日有余，却仿佛压上了心头最沉重的一段记忆。
莹白小蛇不知何时从袖中钻出，安静地盘在他肩头，细小的竖瞳中，映着整座星火城的轮廓，幽幽不散。
“走吧。”
耳边传来轻柔却坚定的声音。
是沈安宁。
她静静靠在弟弟的臂弯中，面色苍白，眼神却清澈如初。
她自然知道，沈清池的心中尚存挂念，那是一城百万人族的命运。
但她也明白，现在的他们，已无法再改变什么。
沈墨的灵海之中。
石台之上，苍空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掠过昏暗的空间：
“……这样做，真的对吗？”
霜璃并未立刻回应，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掠过石台冰冷的表面。
“值不值，我不知道。”
她语气平静如常，目光却未曾离开苍空，“但那些事，我顾不上了。”
石台上，两人沉默对视。
霜璃那一双眼睛里，藏着太多不言而喻的情绪。
高塔之内，曾经属于余连城的办公室，如今早已易主。
临窗而立的张老三，此刻正静静坐在那张书案前，目光幽深。
虽未言语，但指尖轻敲桌面的动作，透露出他正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两道身影自门外的光晕中缓缓走来，步履从容，一前一后，仿佛自天光中踏入这沉寂的权势之所。
张老三抬眼望去，果然是他早已预感中的来客，只是当真正看到那两道熟悉的身影时，他内心仍是微微一震。
前者是一位白袍男子，身形挺拔如玉树，面容俊朗而温润，眉宇间带着天生的从容与清贵。
而他身旁女子则是另一番风华，身着大红长袍，腰身纤细婀娜，衣袂曳地如火焰轻舞。
她肌肤白皙透亮，五官精致艳丽，眼角一抹朱红添了几分艳色，却不显媚俗，反而气场逼人。
男女并肩而立，俊美无俦，气质迥异却又浑然一体。
“老三，你可以带着余烬之刃的人一起走。”
张老三冷笑一声，不疾不徐地从桌上取出一支烟，点燃，叼在嘴角，深吸一口，吐出一团混沌的烟雾。
他的目光穿过烟雾，落在对面那始终波澜不惊的男子身上。
“沈云轩，你真是……连最初的念头都忘了吗？余烬之刃是谁一手组建的？当初我们这些人追随你，不就是因为你嘴里喊的‘守护公理’四个字？现在你居然让我带他们逃走？你是在羞辱我们，还是在羞辱你自己？”
张老三声音不大，却句句如锥，带着不可掩饰的愤怒和讽刺。
沈云轩仍旧神色淡然，整洁的白袍在风中微微晃动，唇角却始终挂着一抹平静的笑意。
“我只是不想余烬之刃，就这样死在这座早已腐朽的城市里。他们值得更广阔的天地——春神城，甚至更远的世界。星火城……太烂了，不值得他们为之陪葬。”
话音刚落，张老三猛地将烟头甩了出去，炽热的烟火划破空气，正中沈云轩的胸口，将那洁白如雪的衣袍烫出一块焦黑。
“你总说星火城烂透了，那你倒是救救它啊！”张老三怒声道，“这城里还有百万人族，他们的命难道就该随这座城市一起葬送？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却总是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沈云轩，不愧是最擅长把私心包装成道理的人！”
沈云轩没有躲避，任由那烟头砸落在胸前，焦黑的灰痕在他洁白如雪的衣袍上悄然晕开，如墨落雪。
“我理解不了你的道。”张老三倚靠在桌前，声音低沉，似自语，又似叹息，“弥夏已死，我的命也无所谓了。反正我这点微末之力，拦不住你。更何况——语汐还站在你身边。”
沈云轩身旁的红衣女子缓缓点头，算是回应，眼中看不见一丝波澜。
那样耀眼而明艳、偏爱红衣的女子，哪个少年不曾心动？可从始至终，他们的身份，都只是沈云轩的“朋友”——无论靠得多近，也终究隔着不可跨越的一步之遥。
早已猜到结果的沈云轩没有多言，只是静静看了张老三几眼，目光平静却沉重，仿佛多年老友间最后一次凝视。
“一刻钟后，高塔会被摧毁，天穹落下，星火城不复存在。”
他说得平静如水，却宛如雷霆惊响，震得人心脏发颤。
话音落地，沈云轩转身离去，毫无顾忌地将即将到来的结局坦然告知，仿佛那不过是一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安排。
张老三望着那道背影远去，仿佛整个人也被抽空。
他瘫坐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神里再无怒火，唯有沉沉的疲惫与深不可测的失落。
果然——只要是沈云轩认定的路，世间再无人能够将他拉回。
而风语汐，也一如既往地坚定站在他身边。
沈云轩的每一个决定，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哪怕那一步踏向的是深渊。
只不过当两人走出高塔时，风语汐还是轻声问了句，声音低柔却隐含不安：“墨儿呢？”
沈云轩闻言，望向她的眼神柔和得几乎化开：“放心，就算这里的一切都被毁灭，墨儿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不多时，高塔下，沈云轩与风语汐便看到了白沐歌拖着玉无尘缓步而来。
她虽是六阶妖族，肉身强横，但此刻的她早已狼狈不堪。
那原本华丽的红色长袍，早已破碎成条，血迹斑斑，如破败的战旗挂在她身上，满是屈辱与凄凉。
沈云轩没有责怪白沐歌分毫，只是从空间法器中取出一袭新的红袍，轻轻披在她肩头。
那一刻，双目空洞的玉无尘忽然有了神采，刹那间祭出星月镜，一道澎湃的妖力破空而起，直取沈云轩咽喉。
可星月镜尚未触及，沈云轩便仅抬起一指——轻描淡写间，便将那道攻势稳稳挡下。
紧接着，另一只手在镜身轻轻一点。
星月镜剧烈一震，玉无尘仿佛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眼中光芒尽灭，整个人随之跪倒在地，彻底失去了与星月镜的联系。
“谢谢了。”沈云轩语气温和，仿佛方才不过是收回一件遗落的器物。
他将星月镜收回，不再看玉无尘一眼，转头道：“白叔，麻烦你将她送回春神城。”
白沐歌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如来时那般，拖着玉无尘，身形一闪，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幕之中。
当沈云轩口中的“一个时辰”终于过去，天穹之下，星月镜骤然升空，缓缓悬浮于高塔上方，光华流转之间显露出其完整恢弘的本体。
只见其刹那一震，天地失色！
一抹耀眼的光束自镜中爆发，仿若神罚降临，仅一击，便将那屹立数百年的高塔拦腰斩断，如纸般脆弱地从中崩塌。
高塔断裂的瞬间，原本高悬苍穹、庇护整个星火城的“天穹”亦随之剧烈震荡，失去了最后的支撑。
就如沈云轩所料。
——那曾映照城中昼夜轮转、宛如神迹般存在的穹顶，如天幕崩塌，从千米高空轰然坠落。
刺目的白光洒落人间，却不再温柔如昔，而是带着审判般的毁灭气息，轰然砸向星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