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洛都的皇宫位于皇城西北隅,名为紫微宫。

因西高东低、东广西狭的地势所限,这座恢弘宫阙并未建于皇城中央,而是依山势筑于全城制高点。

暮色中,鎏金殿顶映着残阳如血,九重宫阙如巨龙盘踞山巅。既可高屋建瓴,俯瞰城中万家灯火,又可屹立不倒,构成铜墙铁壁般的防御体系。

大皇子的叛乱势力,正是被这固若金汤的城防撞得头破血流……

“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紫宸殿内,蟠龙金柱间的沉香氤氲缭绕。那高居龙榻的中年男子斜倚金色扶手,龙袍上的日月纹饰在宫灯下泛着暗芒。

他指尖轻叩案几的模样,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任谁也难相信这位气度雍容的中年人,竟已历经七百载春秋。

殿中央跪着个鬓发斑白的男人,褶皱纵横的面容比座上的天子反倒要更显沧桑。

“勾结妖兽祸乱家国,朕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夏皇坐在龙榻上,情绪却并没有什么起伏,声线如古井无波,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叛乱从未发生。

“天下焉有三百年太子乎?”大殿中央,花白头发的男人昂首冷笑,枯枝般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父皇,您霸占这龙榻太久了,已经昏了头……如今民怨沸腾,何不退位让贤?”

“放肆!”不等夏皇发话,两侧朱紫大臣中立刻炸开呵斥,“且不说殿下从来都不是什么太子……况且什么是退位让贤?把河山让与一个串联妖兽进攻洛都的逆贼吗?!”

“若非行此非常之举,父皇怎肯让位与我?”大皇子眼中血丝密布,“借妖兽之爪涤荡朝堂蠹虫有何不可?待我登基,自会收拾那些畜生,推行新政以焕大夏生机”

“皇兄未免有些可笑了。”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身着绛紫蟒袍的男子踱步出列。

他腰间玉珏叮咚作响,面上讥诮如刀:

“你真以为答应了妖兽的条件,便能轻易收回去吗?想那妖帝何等凶戾,你既然许下城下之盟,若让你继位,大夏他日岂不是沦为妖兽附庸?”

“绝无可能!”大皇子袖中双手微颤,冷声道,“只要我励精图治,改变大夏现状,自然能凝聚万民信仰……到那时,镇压妖帝不过覆手之间罢了。”

“哈!”二皇子发出一声嘲弄的嗤笑,“皇兄这自欺欺人的本事倒是一流。若信仰之力可撼动妖帝,父皇早该突破……”

话音戛然而止,二皇子警觉地瞥了眼龙榻。

然而龙榻上的夏皇却毫无波澜,只是漫不经心地斜倚在扶手上,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大皇子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

“你也会有这一天的。”他缓缓说道,“待你寿元将尽、气血衰败,修为却无从提高的那日……届时自然会理解我的做法。”

神魂修士虽然进境比正常修仙要快得多,但肉身却常年得不到淬炼,寿元几乎不会有什么进境……也就是每突破一个大境界,能借着灵魂的提升对肉身有一些微弱反哺。

大皇子如今已经三百余年,在化神期神魂修士中,已经算得上年迈了……

也就是突破至合体期,神魂与肉身相合,才能彻底超脱凡人的寿元,进而取得更长的寿命。

“朕乏了。”听着两个子嗣之间的争论,夏皇的神色似有些不耐,随意摆了摆手,“把他拖下去吧,革除宗籍,永禁皇陵。”

这轻描淡写的判决,却让大皇子瞬间面如死灰。

而二皇子眼中闪过无比明显的喜色,虽然极力收敛,却始终无法挥散脸上的笑意。

说完这几句话,夏皇便打算从龙榻起身,回到殿后歇息。

“陛下!”

就在这时,一声清喝刺破凝滞的空气。

大殿的众多大臣齐刷刷转头,朝那个突兀的声音看去……谁不知道,如今的夏皇不理朝政,稍有人提出异议,就会轻则贬谪、中则罢官、重则砍头。

然而当那些大臣看到开口的臣子,顿时就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原来是阎世稀啊,那正常了……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阎西席迈出队列,躬身道。

“今日朕乏了,阎卿若有事,不妨下次再奏。”夏皇随意摆手,看样子是不准备理会阎西席了。

然而,阎西席并不打算顺应夏皇的意思,不待应允便振袖而奏:

“臣有三件要事要奏——”

“其一,如今各州赋税严重,民怨沸腾,臣奏请降低税赋!”

“其二,各地冗官严重、且官员多贪腐,臣奏请彻查官场,严打贪官污吏,裁撤非必要官职!”

“其三,邙上学宫买卖邀请函实为陋策,臣奏请取缔该法;且学宫如今两位庶人,一愚笨不堪、无从引导,一目无尊上、毫无礼法,正合了臣之前的说辞,合该将二人开除学宫,以正视听!”

夏皇倒是给了这位世族重臣一些尊重,并没有直接起身离席,只是其目光低垂,就好像根本没听到阎西席说了些什么。

直到听见邙上学宫庶人的言语,夏皇才突然来了兴致。

“朕听楼卿所说,此次叛乱能快速解决,正是因为某个庶人无意间撞破了妖兽的诡计,给平叛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差……阎卿,可有此事?”

阎西席语气一滞。

“确有此事。”片刻后,他才接着说道,“但那庶人招引龙挂,险些酿成大祸……”

“刚入学就能引动天地之威,倒是块璞玉。”夏皇笑了笑,打断了阎西席的发言,“阎卿,这么看庶人还是有些潜力的,不是吗?”

“可是……”

阎西席还想反驳,却再度被夏皇挥手打断。

“今日就到这里吧,阎卿不必多言。”说罢,他径直起身离开大殿。

“退朝——”内侍的尖锐声音传遍朝野。

待到夏皇离去以后,殿内渐渐有了些许嘈杂的议论声,只有阎西席依旧站在原地,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阎西席明知陛下不会听劝,又何必再劝?”矮胖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阎西席身边。

将柳成荫和莫教习安置完毕以后,楼东席同样参与了这场叛乱结束后的朝会。

“我不懂什么陛下会不会听劝……只知道这偌大的朝堂上,竟无人敢劝!”

阎西席青黄面色格外冰冷。

“既然无人敢劝,那便由我来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