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得加钱

碧滩汛的汛兵说汛守把总陈兴旺去浔州府城公干了,不在碧滩汛,石镇仑没能见到陈兴旺。

石镇仑等人从陈兴旺的院子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一行人只能凑了房费,在碧滩汛的小客栈寻间客房留宿。

说是客栈房间,其实就是一间简陋的泥墙草屋,连被褥都没有,只提供稻草裹身御寒。

好在棚屋够大,容得下所有人,院子里有公共灶台可以用,能够对付一顿热食,就是柴禾钱要另算。

不消说,这个小客栈也是碧滩汛把总的产业。

这个捐班出身的小把总倒是挺会做生意。

翌日清晨,在公鸡报晓声中醒来的彭刚一行人吃过早饭,便动身前往红莲坪。

碧滩汛周围人烟稀少,植被繁茂。

平在山深处的莲花坪更是峰峦交错、沟谷纵横、地形崎岖复杂,就连进山的路,都是他们一路用柴刀披荆斩棘现场开出来的。

莲花坪的高大乔木多且密,和庆丰村周围光秃秃一片,乔木难见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彭相公,眼光不错,这里硬木很多,能出不少好炭。”

石家经营有炭行,石镇仑对烧炭也勉强算得上是半个行家,他抚摸着一棵两人才能合抱住榉树说道。

“莲花坪除了将炭运出去麻烦些外,其他方面的条件都很好。”

彭刚对莲花坪也很满意,掏出在奇石墟买的工笔和桑皮纸,走一路画一路,勾勒出附近形势的粗略轮廓。

直到日渐西沉,再不走他们就要留在山里过夜了,这才不舍地快步下山回碧滩汛。

他们下山时走的多是下坡路,并且路在上山时已经开辟好,下山这一路,要比上山轻松很多,也快得多。

一行人回到碧滩汛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值守汛兵告诉石镇仑把总陈兴旺已经回来,并引他们来到陈兴旺的住处。

陈兴旺的宅院就建在碧滩汛的汛守小衙门旁边。

院子虽小,但都是砖瓦房,陈兴旺的私人小院和旁边的汛守小衙门,是整个碧滩汛唯二的两处瓦顶房。

陈兴旺的年龄不大,估摸着也就二十八岁上下。

对于科班出身的把总而言,二十八岁是非常年轻的把总,算得上是年轻有为。

不过陈兴旺是捐班出身的把总,捐班把总这个年龄不算很年轻。

清朝捐官成风,武官的捐官门槛要比文官低得多,捐官之风更盛,广西的绿营武官超过七成都是捐班出身。

武举科班出身,从基层提拔拣选上来的绿营武官反而是少数。

广西绿营糜烂到此种地步,连天地会那群组织松散的乌合之众都收拾不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彭刚从陈兴旺的眼中看不到一丝军人的血性,只看到了商贾的精明世故与圆滑。

“石家的心意我领受了,听闻石相公现在已经入了贵县团练,深受周团董和王县尊器重,劳烦镇仑老弟回去后代我向石相公道个贺。”陈兴旺眯着眼睛,面带真假难辨的歉意对石镇仑说道。

“手底下的人不懂事,昨日招待不周,居然让贵客住客栈的下房,陈某在此向诸位赔个不是。”

石家人多是大老粗,能当得起相公这一称呼的,只有石达开。

既然陈兴旺对那帮村的石家这么了解,还知道石达开已经加入贵县团练这么新的消息,肯定也知道那帮村是举村入了拜上帝教。

可陈兴旺不在乎这些。

俗话说的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他陈兴旺只想做一天汛守把总捞一天钱,守着碧滩汛这个汛口做他的小生意,安安逸逸地过他的小日子,早日把捐纳把总实缺的钱给捞回来。

拜上帝会也好,天地会也罢,只要不给他添堵,影响到他陈兴旺的生意,陈兴旺不介意和这些江湖中人交个朋友。

“陈把戎哪里的话。”石镇仑记着临走前石祥祯交代他的事情,对陈兴旺说道。

“陈把戎壮岁从戎,久历军行,素谙兵事。那帮村的情况想必陈把戎也了解,左边是莲花山,右边是龙山,这两座山头都不太平。可偏偏我们那帮村就夹在这两座山之间。

那帮村入了团练,两山的盗匪迟早要来报复,我兄弟都说浔州协各汛千戎把戎,唯有陈把戎最讲义气,托我来向陈把戎讨买些火药铅子。”

一个人越缺什么,越喜欢别人夸他什么。

陈兴旺一个捐班出身的把总,谙熟个屁的兵事,但听到石镇仑这么夸他,明知是恭维,他还是很受用。

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当然,陈兴旺真正开心的事情不是石镇仑拍他马屁,而是生意上门。

陈兴旺的笑容绽放得比秋菊还灿烂,可很快,他又表露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绿营乃朝廷经制之军,团练虽然只是乡军,可乡军也是军。

同朝为军,绿营团练皆兄弟,可按照军中规制,火药铅子乃军国重器,私自售卖可是大罪。

我若尊规制不卖你们,又不忍坐视那帮村的乡亲被盗匪蹂躏欺凌。本把戎现在也是夹在两座大山之间,左右为难啊。”

绿营是什么鸟样石镇仑心里清楚,只要给够钱,不要说火药铅子,鸟铳、劈山炮乃至红夷大炮都敢卖。

陈兴旺这番说辞无非是想要抬价罢了,他就差把得加钱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我们兄弟也理解陈把戎的难处,只要陈把戎愿意为我那帮村团练施以援手,那帮村的乡亲们和我们兄弟几个为陈把戎表示点心意也是应该的。”

“铅子没有,火药倒是有些,每斤一两四钱银子,给你二十斤。”陈兴旺开出的价格是官价的整整两倍,也远高于黑市的价格。

可没办法,当下广西的火药是有价无市,石镇仑急着要火药只能捏着鼻子认宰。

掏银子买下火药,石镇仑向陈兴旺介绍身侧的彭刚:“这位是彭相公,是达开的同窗把兄弟,往后可能要在红莲坪开山烧炭,还望陈把戎届时能照拂一二。”

彭刚在深山老林里钻了一天,原本身上还算体面,只打了四处补丁的衣裤早已被山中的荆棘锐枝撕扯得褴褛不堪,很是狼狈。

陈兴旺偏头看了一眼彭刚,见彭刚什么表示都没有,有些不悦,只是懒洋洋的说道:“你这相公也是读过书的人,还这般不晓事,红莲坪离碧滩汛远,倒是离我手底下的上垌塘近,你的事还是去找上垌塘的总爷说去吧。”

没得好处的陈兴旺,正眼都懒得多瞧彭刚一眼,但他又不想当面拂了石家兄弟的面子,轻飘飘一句话把事情推给了本汛分防的下属。

彭刚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他身上丁点散碎银两还是有的。

只是租买红莲坪山场的事尚未落到实处,还不是拿银子喂这位绿营把总的时候。

陈兴旺这种见钱眼开的人,早送银子晚送银子差别不大。早送他银子他又不会念着你的好。

在碧滩汛又歇了一宿,天亮后彭刚一行人便渡黔江南返。

摆渡的船夫是碧滩汛的一对汛兵父子,彭刚分了些鱼干给两人,向两人打听碧滩汛上垌分防的情况。

穿着浔州协绿营号衣的老汛兵告诉彭刚,上垌塘是碧滩汛以北二十多里处的分防,道光二十四年以来,因平在山匪患日益严重,遂于平在山深处增设一塘防匪。

上垌塘有十一名塘兵,领头的是一名武举科班出身的来人外委,姓谢,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每次协里点各汛口的汛兵进山清匪,哪怕是做个样子,陈兴旺都要带着这位外委和上垌塘的塘兵一起才敢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