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计划

“官府办团练的初衷是为了剿匪安民,可贵县的团练已经办了五年,五年来匪不见少,本地乡民倒是被团练搅得鸡犬不宁。

方才你也看到了,贵县的团练说得难听点,就是把县里的地皮无赖全都聚到一起,良家子弟宁可交钱粮抵丁,也不愿入团练与他们为伍。”

石达开娓娓道来。

“龙山会匪张嘉祥会同徐阿云啸聚千余众,年前洗劫了桐岭,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军器大炮抄掠了桐岭何生员的家,还扬言要打奇石墟和县城,县尊大为震怒,当庭怒叱周鹤鸣不中用。

周鹤鸣的团练再只出工不出力,他的团董之位恐怕就要让给丘古三了。”

经石达开一解释,彭刚明白了,感情周鹤鸣知道自个儿团练的那些个乌合之众不顶用,想拉石家兄弟入团练当炮灰。

“达开兄作何打算?”彭刚想知道石达开对此有什么打算,是入团练还是不入团练。

“若有团练这一层关系为掩护,对我教发展、训练教徒大有裨益,团练还发粮饷呢,拿清妖的钱粮养我拜上帝会的教众,这等美事,何乐而不为呢?”石达开云淡风轻地笑道。

似乎龙山的千余会匪在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眼中就是一群土鸡瓦犬,不足为惧。

所谓会匪,即天地会武装。

张嘉祥原为广东高要人,后流窜至广西,以给人当佣工为业,加入了天地会,结识了两广地区的天地会头目,成为骨干。

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张嘉祥率众数百于广东合浦起事,旋起旋灭,很快被当地清军所绞杀。

张嘉祥只得率二十九名残党狼狈逃入十万大山之中,依附于广东钦州的天地会李世昌。

蛰伏于两广深山两年之久,张嘉祥渐渐恢复了元气,隐隐有再度起事的迹象。

近来更是和贵县天地会骨干徐阿云勾结,长期活跃于贵县西北部的龙山、莲花山山区。

天地会的武装组织松散,纪律涣散。

张嘉祥对外号称有千余众,实际上追随张嘉祥心腹撑破天也就一两百人。

以石家在那帮村和奇石墟的影响力,聚集起一支两三百人的武装自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石达开确实有不怵张嘉祥的资本。

十七岁的年纪能有如此心境和见识,确实算得上是罕见的人杰,难怪比他年长的石家兄弟乃至叔伯会将全族的未来寄托在他身上。

借着这个话茬,彭刚又询问了石达开关于贵县的具体情况,石达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石达开口中得知,贵县本地的武装势力总共有四股,分别是驻防县城和各汛口要隘的绿营、当地团练、天地会、拜上帝会。

四者之间的身份并非泾渭分明,不少人拥有多层身份,信奉拜上帝会的团练成员亦不在少数,石达开还在奇石墟发展了十几名绿营兵和团练入教,至于从天地会转拜上帝会门下的教徒,那就更多了。

不过团练和拜上帝会有较为明显的势力范围,贵县以北的莲花山、龙山山区河谷的贫瘠山村,多为拜上帝教的势力范围,举村入教的村子就有五六个。

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石达开所在的那帮村,那帮村基本上就是拜上帝会在贵县的大本营。

贵县县城周围以及郁水沿岸较为富庶的村落多为官府、团练的势力范围。

彭刚所在的庆丰村就属于团练的势力范围。

尽管庆丰村在彭刚眼里已经是穷的荡气回肠,哪成想庆丰村在贵县居然算得上是比较富裕的村子。

团练的势力范围、族长和本村最大的乡绅都和自家有宿怨。

多重负面Buff的加成更加坚定了彭刚离开庆丰村,进入平在山开山烧炭发展自己势力的决心。

眼下浔州府能兼顾谋生练兵,又不让人起疑的职业,除了团练外,唯有烧炭工。

受益匪浅的彭刚又问了冯云山、石达开等人眼下浔州府的形势。

根据冯、石等人提供的信息,彭刚剖析出眼下活跃在广西地区蠢蠢欲动的天地会会匪,才是官府的心腹大患。

至于拜上帝会,虽与各地团练士绅各自逞强,争抢地盘,但毕竟还没有像天地会一样公开扯旗造反。拜上帝会名义上还是一个劝人向善的民间宗教组织。

这一阶段官府对拜上帝会的态度更多的是提防,而非敌对。

很多县的团练确实和拜上帝会不对付,比如桂平县的团练甚至与拜上帝会势成水火。

但团练的态度代表不了官府,充其量只能代表当地士绅的态度,尤其是土家士绅的态度。

客家士绅由于长期受官府打压排挤,他们对官府的态度没土家士绅那么暧昧,反而有很多客家乡绅和天地会拜上帝教眉来眼去。

比如桂平县金田村的韦昌辉。

后世历史研究出于马列史观和阶级叙事的考量,主流史界有意强化太平天国的阶级属性,淡化了广西客家地主对这场起义的影响和贡献。

实际上太平天国能够成事,离不开韦昌辉、石达开、胡以晃等当地失意不得志的客家地主支持。

天国高层发布团营令,把集合地点定在桂平西的金田村,也是考虑到他们最大的金主韦昌辉一族寓居于金田村。能为教众的军事训练提供物质保障。

造反的人大抵有两种,一种是被生存底线持续下探的困顿者,他们在物质绝境中被迫以暴力重构生存秩序;另一种是在风险收益的天平上完成理性计算的投机者,他们希望通过暴力手段实现权力与资源的跨阶层跃迁。

萧朝贵、杨秀清以及大部分响应团营令前往金田起事的拜上帝教教徒属于前者。韦昌辉、石达开、胡以晃属于后者。

“你今后作何打算?”石达开问起彭刚今后的打算。

“在庆丰村成不了事,我打算变卖家产,到平在山发展。”彭刚早已有了计划。

冯云山和石达开对彭刚的决定颇感意外。

彭家的主要家产即田产,这个时代的国人对田产的重视程度比起后世国人对房产的重视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非到了万不得已,实在活不下去的地步,不然没人会考虑典卖田产。

冯云山对彭刚的决定表示赞许,认为彭刚不简单,他在广西碰壁三四个月才琢磨出的道理,彭刚似乎早就参悟出来了。

平在山位置偏僻,山高林密,官府鞭长莫及,烧炭工是当地最穷困无望的人群,且多为客家人。

综合所有因素,平在山与紫荆山一样,是目下浔州府最适合传教的地方。

可平在山所处的桂平县,虽然没有石达开,却有萧朝贵和杨秀清,此二人皆系紫荆山影响力最大的烧炭工领袖,紫荆山三千余名烧炭佬教徒,以萧杨二人最有影响力和号召力。

萧杨二人他冯云山都难以约束,彭刚一个外来户想在桂平县发展,能成功吗?

对此冯云山持怀疑态度,冯云山不认为彭刚在萧杨二人的主场能竞争的过萧杨二人。

萧杨二人可是让他冯云山都倍感头疼的存在。

冯云山之所以去年六月以来重点在贵县传教,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他在紫荆山被萧杨等人逐渐架空。

鉴于此,冯云山这才到贵县发展新教徒,以制衡萧杨二人为首的紫荆山派。平衡教内势力。

石达开则表现得有些失落。

彭刚不难从石达开失落的表情中窥视出石达开的想法。

石达开更希望他能留在贵县,担任和他堂兄石祥祯一类的角色,辅助他处理贵县的教务。

只可惜重活一世,彭刚又怎会甘于位居人下,他更想培养发展自己的势力。

冯云山和石达开等人只在彭刚家留宿一夜,清早便离开了。

离开庆丰村之前,冯云山带着石家兄弟上彭刚本家那边好好敲打了彭先仲一家子。

警告他们彭刚兄妹已经入教,现在有拜上帝教庇佑,不要再对彭家兄妹打歪主意。

翌日下午,彭刚的三位舅舅,大舅萧国英、三舅萧国伟、六舅萧国达日夜兼程,翻山越岭,终于从平在山赶到庆丰村。

三位舅舅来到彭刚院子里的时候,彭刚三兄妹正在熏肉熏鱼。

彭刚从门板上拿起一块约莫三斤重的猪肉,用稻草串好送给韦长工,当做是韦长工韦为他们家捎口信的答谢。

看到彭刚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三位舅舅大喜过望。

彭刚和彭毅向三位舅舅说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三位舅舅无不感到气愤,纷纷安慰彭家三兄妹。

“你阿爸在世的时候不仅对本家没有亏欠,还没少帮衬本家。这帮畜生不如的东西竟还想吃你们家的绝户!良心都被狗吃了!”

“别怕!有你阿舅在!”

“你身上流着一半萧家的血,你娘走得早,阿舅就是豁出命来,也要帮你守住田宅。”

同族本家让他感到心寒,反倒是外祖家的三位舅舅给了他些许宽慰,感觉到了一丝家人间该有的温情。

彭刚说出想带着弟弟妹妹去平在山烧炭谋生的想法,不出意外地遭到三位舅舅的集体反对。

两千多年的思想桎梏,士农工商的等级思想早已根深蒂固。

哪怕三个舅舅没读过什么书,不妨碍他们也懂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

“你可是读书人,怎么能去烧炭!”

“你好生安心读书,要是担心本家人觊觎你们家的田,大不了阿舅给你打长工!”

“是啊,好端端的读书人,去烧炭像什么话!也不怕遭人耻笑!”

舅舅们的反应彭刚早有预料:“烧炭怎么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自食其力,不丢人。

再说,哪有阿舅给外甥当长工的道理?阿舅们都有家室,你们若都来给我打长工,舅娘和表兄弟们又怎么办?”

外祖家和他们家走得很近,三位舅舅的情况彭刚比较了解,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室。

让三个舅舅到他们家打长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这年头平在山的烧炭工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去平在山烧炭可比留在庆丰村耕读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