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姑娘,此番你一定要慎重考虑……”
店堂里,青瓷茶盏见了底,刘牙郎嗓子也已磨薄了半寸。
加上这家,他已为谢厨娘寻了七家食肆,此前不是教人撅了门帘,便是她甩袖要走。
倘若连吴掌柜她也瞧不上,今日这桩买卖便算走到头了,这尊活菩萨谁爱伺候谁伺候去!
但在此之前,他仍然要尽最大的努力,毕竟,谢厨娘给的实在太多了。
谢清欢不为所动:“刘牙郎不必多言,待我尝过吴掌柜的手艺,是去是留,自有决断。”
刘牙郎撇了撇嘴角,心想这话不知说过多少回了,可你哪一回留下来了?
“二郎,你也不替你家掌柜的说两句话?”
李二郎笑道:“某纵说千万句,也抵不过吴掌柜勺中二两。”
呵!好个伶牙俐齿的闲汉!
刘牙郎忽然感觉整个东京似乎只有他在为促成此事而操心。
我真是闲的!
他倒杯茶润润嗓子。这茶倒是不错,非是滋味不错,而是茶味较浓,不似其他小店,恨不得一团茶叶煮十锅水。
忽有暗香袭人。
刘牙郎使劲吸了吸鼻子,是菜香!
便在此时,布帘被人掀起,吴铭端着餐盘和碗筷自灶房走出。
“莴苣炒肉丝,请谢厨娘品评。”
谢清欢倍感新奇,把猪肉和菜混一起炒,她此前从未见过这种做法,何况是切成丝的?按寻常的做法,切丝的肉应以网油卷成条状,入油锅炸熟,做成肉签。
不过,这样炒出来的卖相竟然不赖。
青翠的莴苣丝如翡翠般剔透,酱色鲜亮的肉丝裹着薄薄的油光,鲜红欲滴的茱萸(疑似)零星点缀其间,菜色鲜活,勾人食欲。
香味也很足,却不似羊肉那般浓烈。
她能嗅出经热油激发后姜蒜的辛香、淡淡的酱香和肉丝的脂香,还有些别的香味,却是分辨不出来了。
单是这色香便已远远超出谢清欢的预期,她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在场的三人都分外关注她,刘牙郎尤其眼巴巴,他已咽下不知多少口唾沫,恨不得代替她大快朵颐。
见她细嚼慢咽,半晌也不吱个声,真真急死个人!
“如何?”
刘牙郎忍不住了,行不行你倒是赶紧给个准话呀!
谢清欢仍不作答,只是放下手中筷子,起身理了理鬓发和衣物,随后扑通一下跪倒在吴掌柜面前。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一跪来得太突然,给吴铭吓一跳!
见她纳头就拜,吴铭赶紧扶起她:“你不必拘礼,若真有意拜师,敬一碗茶来即可。”
“不妥,师道至重,清欢岂敢轻慢?”
“只要心诚,就不算轻慢。我且问你,你可是诚心拜师?”
谢清欢呼吸一滞,这是何等严厉的质问!
她郑重道:“天地可鉴!吴掌柜何出此言?”
吴铭自盘中夹起一根细长的莴笋丝,正色道:“你说你没有师承,可你这刀工不像是野路子。你不过及笄之年,若无高人指点,断不可能练出这般手艺。”
宋朝又没有互联网,不存在赛博学厨,技艺的传承,全凭师徒之间口耳相授。
“我幼时确实得一厨娘指点,但仅止于刀工,且并未拜师。那位厨娘已拒收我为徒,也不再教我任何技法,是以我只能另寻师承。清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点欺瞒——”
“行了。”
吴铭制止了她抬手起誓的动作,神色缓和下来,笑道:“事情总要问明白,带艺拜师无妨,但不可脚踏两条船。二郎——”
他冲二郎使个眼色。
二郎心领神会,立时拎来茶壶茶盏:“谢厨娘,敬茶吧。”
吴铭当学徒时就曾幻想过,等他混出点名堂,评上了高级技师,也要收几个好徒儿。
他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他收的第一个徒儿竟是个宋朝的厨娘!
怎么感觉收了跟没收一样?也没法对外宣传……
抿一口拜师茶,吴铭将茶碗搁桌上,伸手扶她:“起来吧,往后我就叫你小谢了。你我虽是师徒,契约还是要签的,每日的工钱我也照发不误,绝不短你分文。”
谢清欢喜不自禁,虽说“小谢”这个称谓听着别扭,但管他呢,只要能跟师父学艺,叫她什么都行。
比谢清欢更高兴的是刘牙郎,他忙不迭摸出契据和红泥:“恭喜二位!贺喜二位!吴掌柜得此高徒,问鼎七十二正店当指日可期!谢姑娘遇此良师,庖厨技艺自当一日千里!”
他徐徐展开契据,话不落地:“二位都识得文字,这契据也不消我念了,请吴掌柜和谢姑娘过目,若无异议,便在纸上画个押,打个手模。”
这份契据和李二郎那份,除了工钱有所变化,其余几乎一字未变,仍是三年期的长契。
两人阅后即刻画押按手印。
吴铭仍然画了个圈,本来没什么,却见谢清欢执笔书一“歡”字,落笔即成,竟是清秀隽永,气韵生动。
相形之下,显得他很没有文化。
连在场唯一的文盲李二郎都看出来了,惊诧道:“掌柜的,谢铛头的字比你写得还漂亮!”
我用得着你说!
吴铭瞪他一眼。这个二郎,改口改得倒挺快,这就叫上谢铛头了。
他取出早已备好的牙契钱,交与刘牙郎。
谢清欢也探手入怀,取出的却不是钱袋子,而是零散碎银。粗略一看,少说得有二两,折合成铜板当值二千余文!
“???”
你不是穷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吗?!
谢清欢赧然垂目,解释道:“这些碎银便是我所有的积蓄,眼下端的是一文不名了。”
刘牙郎只顾收钱掂重,咧嘴揣进怀里。
一月不开张,开张吃一月!
他盯着桌上仍冒热气的菜肴,喉头滚了滚,问道:“吴掌柜,你这份莴苣炒肉丝卖多少钱?”
“五十文。”
“我要了!再给我来碗米饭!”
为了促成此事,刘牙郎空着肚子熬到现在,这菜香早勾得他胃里发慌,莫说五十文,便是再翻个倍,他也掏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