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1月15日 高桥悠斗

自那日以后，高桥悠斗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水泽奈。

满溢而出的愧疚感吞噬着他的心灵，令他终日无法入睡。

每天睁眼闭眼，都是那天下午，女孩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

难道自己跟随THE END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的信仰产生了动摇。于是，开始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一切。

街坊邻居并非如此友好，和母亲一起登门拜访时，总是因为自己的一些小问题，诸如坐姿不端等遭受殴打。

而他们所聊的家常，也都是如何如何让孩子们“更加听话”。

母亲让自己断绝世俗的往来，与兄弟姐妹交流。

但那些人却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要么拥有着压抑已久的暴力倾向，要么因为叛逆，背地里干些违背道德法律的勾当。

他注意到一件事情：自从母亲和自己加入教团之后，吃的食物变得清汤寡水，衣着也变得简单朴素了。

教团声称要断绝一切功名利禄。

但高桥悠斗很清楚，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母亲把自己的工资和财物上交给了他们。

今日，时值周末，母亲和他打算进行一场传教活动。

在教团的规定中，进行传教活动的人必须是妇女和孩童两人一对，拥有亲缘关系的自然会更好。

高桥悠斗不是很理解这个规定，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组合更有可能骗取他人的信任也说不定？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高桥悠斗上了高中，已经是位成年人了。早就脱离了孩童的行列。

所以母亲告诉他说要一起去传教时，让他颇感意外。

但当她开口，说出要去的地方时，他便知道是为什么了。

“悠斗，今天我们去外婆家。”

清晨，母亲拉开窗帘，朝阳打在她的脸上，映照出一份温柔的笑容。

母亲的美丽如同鲜花。

至少在以前，高桥悠斗很少会见到母亲露出这样的笑容。

但在加入教团之后，她的笑容便变得经常能看见了。

这也是高桥悠斗为什么会认为——加入“THE END”是正确的选择之一。

“外婆家，可妈妈不是和他们断绝关系了吗？”

那个时候他还小，不知道母亲这么做的理由。

长大后才从童年里的记忆去推敲，原来是早年间她背负上了一大笔债务，所以才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外婆昨晚打电话过来，说她身染重病，很想再见到我们母子俩一面。”

母亲坐在高桥悠斗的床边，思考着。

“嗯，今天其他的家人们也会来，你很想见到舅舅和哥哥姐姐们吧？”

高桥悠斗有些不安。他确实想念他们，小时候和哥哥们玩耍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他不安的是母亲的目的——她居然打算在那种情况下去传教。

而且，还裹挟了自己。

换做在以前，母亲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他突然感觉到面前人有些陌生，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

“悠斗？”母亲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你的答复呢？”

“我……我……”不知怎么地，高桥悠斗的牙齿开始颤抖，结结巴巴。

“我不想……我不想去。”

他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母亲的脸黑了下去，笑容消失了。

她沉默地走出卧室，关上房门。

“不，等等！妈妈！”

高桥悠斗“扑通”的一声，摔倒在门上。

他知道她就在外面。

“我错了，我想去！妈妈，让我去吧！求求你了！”

门外传来无比冷漠的声音。

“悠斗，你确定吗？妈妈不会强迫你的。”

“是真的。我对教团很虔诚！我不会背叛你的！所以……”

“妈妈和你说过，背叛教团，就是背叛妈妈。你难道还不清楚吗？”门外的声音接着说道。

“为了上天堂，妈妈已经很努力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妈妈呢？悠斗啊，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我知道。”高桥悠斗的语气中已经带了哭腔。

自小到大，陪伴他的人只有母亲。一旦失去她，自己便什么也没有了。

他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吱——”门被打开了。

母亲走了进来，紧紧将他抱入怀中。

高桥悠斗从中感觉到了许久未见的温暖与安心。

母亲流下了眼泪，泪水滴落在他的肩膀上，沾湿衣襟。

“悠斗，妈妈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所以，不要再背叛妈妈了，好不好？”

她的话语有些颤抖。

“我们的灵魂都很肮脏，所以赎罪是必要的。在末日来临之前——妈妈只想和你一起活下去，仅此而已！”

……

高桥悠斗和母亲一同坐上了前往外婆家的车。

一路上，母子二人没有多说什么话。

来到熟悉的站台前下车，田园风光才唤醒他孩童时期的记忆。

他还依稀记得，母亲没和外婆决裂之前，自己曾在这片土地上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走进家里的老宅。舅舅——一位年过半百，鬓角发白的男人亲切迎接着他们。

“玉子，好久不见了。”他笑得很真诚，和教团里那些人的笑不太一样。

他转头看向高桥悠斗，有些吃惊。

“悠斗？你长这么大了？还记得舅舅吗？”

高桥悠斗沉默的点点头。

时间的风霜已经让他变得沉默寡言。

两名表哥出来，向他打了声招呼。高桥悠斗显得局促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他不会对THE END的正确性产生怀疑了。

他只记得教义规定过，只能和兄弟姐妹接触。

这个兄弟姐妹指的是教团里的兄弟姐妹，而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

用他们的话来讲，表哥、舅舅、外婆这些人，即便再亲，也都是“凡夫俗子”。

母亲礼貌地向他们鞠躬，舅舅从脸色上察觉到她的精神很好。

“总觉得你变了，玉子。”他笑道。

“来这里吧，两位老人都在里面等你呢。”

他推开门，高桥悠斗便看见了自己的外公外婆。

外公坐在一个摇椅上，耷拉着眉毛，头发花白。外婆躺在卧室里，时不时传来咳嗽声。

见到外孙，摇椅上的老人眼里发着光亮。他叫出了高桥悠斗的名字。

高桥悠斗下意识走上前去，拥抱了他。

但总感觉自己和他们，已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了。

他回头看向母亲，母亲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她手里攥着一张传单。“THE END”的传单。

高桥悠斗不禁开始细想，如果他们拒绝了传教会发生了什么？

多半会大吵一架吧……

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高桥悠斗那股胸闷到难以呼吸的感觉又来了。他想起了死去的水泽奈。

教义上说，没有加入教团的人，代表着心灵的不纯净。

那些人——会被当成教团的祭品来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