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秋深，银杏叶落满长街。雪娘压低斗笠，随着人流穿过熙攘的东市。三年未归，帝都繁华依旧，只是城墙上的守军换成了陌生的面孔——柳元宗的亲信。
“上好的北燕貂绒！“摊贩的吆喝声刺入耳膜。雪娘余光扫过，那商人颈侧隐约露出狼头刺青。北燕细作已经如此明目张胆，柳元宗果然肆无忌惮。
转过三条街巷，她停在一家不起眼的茶楼前。招牌上“听雨轩“三个字已经褪色，门楣上却新添了一道暗记——楚家军联络用的狼尾符号。
二楼雅间，茶香氤氲。推门进去时，里面的人齐刷刷站起，五张面孔在雪娘记忆中都有位置——楚家军旧部，最忠诚的那批亲卫。
“将军！“为首的独眼汉子声音哽咽，“弟兄们以为...“
雪娘摘下斗笠，露出完整的面容。她没有说话，只是解开衣领，露出左肩的狼形刺青——“七营·甲字九“，楚家亲卫统领的标记。
独眼汉子扑通跪下，其余四人紧随其后。雪娘扶起他们，指尖触到熟悉的茧子——这些老兵，竟然还保持着每日操练的习惯。
“还有多少人？“她单刀直入。
“明面上十二个。“独眼汉子——现在雪娘记起他叫赵破敌——压低声音，“暗地里能召集的，不下五十。“
雪娘从怀中取出密函副本：“看看这个。“
纸张在众人手中传递，每看一份，眼中的怒火就盛一分。当看到柳元宗亲笔所写“愿以五城换北燕助登相位“时，赵破敌一拳砸在桌上，茶盏跳起三寸。
“狗贼！楚帅就是发现这个才...“
“我知道。“雪娘按住他发抖的手，“现在需要你们做两件事。“
窗外日影西斜时，雪娘悄然离开。袖中多了份名单——愿意作证的楚家旧部，以及柳党在军中的暗桩。转过街角，她突然拐进一条暗巷，三绕两绕甩掉尾巴，最后翻墙进了一座荒废的宅院。
院中杂草丛生，唯有那棵老梅树依然挺立。雪娘抚过树干上的刻痕——她十四岁时刻下的身高标记。楚家旧宅，查封三年后已成狐鼠之窝。
正屋门轴吱呀作响，雪娘瞬间拔剑。
“是我。“
萧煜从阴影中走出，一袭靛蓝长衫，腰间却悬着那柄软剑。自那日河边分别，他们按计划分头行动，已有七日未见。
“顺利？“雪娘收剑入鞘。
萧煜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兵部档案房找到的。三年前北境军报，被人篡改过。“他指着某处墨迹，“这里原本写着'未见北燕主力'，被改成'遭遇北燕大军伏击'。“
雪娘接过竹简，手指微微发抖。这就是楚家军“冒进中伏“的证据，害得父亲死后还要背骂名。
“柳元宗最近动作频频。“萧煜带她转到后院密室，“三天前北燕使团入京，住进了柳府。昨夜宫中夜宴，柳元宗向父皇提议联姻，想把九妹嫁去北燕。“
雪娘冷笑：“方便他日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止。“萧煜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他眼下青影明显，“我怀疑他想在使团离京前发动政变。“
灯花爆响，雪娘突然注意到萧煜左手缠着布条：“你受伤了？“
“小伤。“萧煜下意识藏起手，“今早去探柳府，差点撞上影阁的人。“
雪娘皱眉。萧煜的武功她清楚，能伤到他，对方绝非普通护卫。她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拆开布条——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边缘泛着诡异的青色。
“淬了毒还说小伤？“雪娘从怀中取出药粉，“柳府有什么，值得你亲自冒险？“
萧煜任她处理伤口，声音低沉：“北燕使团带了份礼单，上面有柳元宗要的五城地图。我需要原件作为证据。“
“我去。“雪娘系紧布条，“今晚。“
萧煜猛地抬头：“太危险！柳府现在...“
“我熟悉柳府布局。“雪娘打断他，“三年前柳元宗寿宴，父亲带我去过。“她嘴角扯出个冷笑，“老贼还夸我'巾帼不让须眉'，转头就害我楚家满门。“
萧煜还想劝阻，雪娘已经起身：“把地图位置告诉我。子时前回来。“
夜幕降临，柳府张灯结彩。雪娘伏在对街屋脊上，看着北燕使团的车马进进出出。她换了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柳府守卫比想象中森严。每处墙角都有暗哨，巡逻的侍卫腰间清一色挂着影阁令牌。雪娘耐心等待，直到内院换岗的空档，才如一片落叶般飘入院中。
假山后，她按记忆找到密道入口——这是当年柳家小公子炫耀般告诉她的“家族秘密“。密道潮湿阴暗，却直通书房下方。雪娘屏息聆听，确认无人后才顶开暗格。
书房内弥漫着檀香与墨汁的气味。月光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格状光影。雪娘迅速翻找，终于在砚台下发现暗格。机关开启的刹那，她颈后寒毛突然竖起——有人！
旋身避过偷袭的匕首，雪娘与来人对了一掌。对方闷哼后退，她也手臂发麻。借着月光，她看清这是个北燕武士，胸口别着狼头徽章。
“楚家的余孽？“武士咧嘴一笑，“相爷果然料事如神。“
雪娘不答，凝霜剑已然出鞘。三招之内，武士喉间多了个血洞。但打斗声已经惊动外面，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快速翻看刚找到的地图——正是柳元宗许诺割让的五城，上面还有北燕王的批注：“待大事成，依约交割“。雪娘将地图塞入怀中，又抓起几封密信，刚要从窗户跃出，却见院中火把如龙，数十弓箭手已经张弓以待。
“楚将军，别来无恙啊。“柳元宗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三年前雪狼山一别，老夫甚是想念。“
雪娘握紧剑柄。老贼一身紫袍，须发皆白，面容却红润如婴儿，在火把映照下宛如画中的老寿星。他身侧站着个北燕装束的中年人，想必是使团首领。
“柳相好算计。“雪娘冷笑，“通敌卖国，就不怕诛九族？“
柳元宗抚掌大笑：“谁能诛我九族？陛下？“他摇头晃脑，“昏聩老儿，如今连道圣旨都写不全了。七皇子？呵，毛头小子...“
“那这个呢？“雪娘亮出地图，“你亲手画押的卖国证据！“
柳元宗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你以为能带出柳府？“他抬手示意，“放箭！留全尸即可。“
箭如飞蝗，雪娘挥剑格挡，仍有两支擦破手臂。她退到书房角落，心知今夜难以善了。正思索突围之策，屋顶突然传来巨响——瓦片塌落，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走！“
萧煜！他玄衣蒙面，手中软剑如银蛇狂舞，瞬间清出一条血路。雪娘不废话，紧随其后冲向院墙。
“拦住他们！“柳元宗厉喝，“格杀勿论！“
箭雨再至，萧煜旋身挡在雪娘前面。她听见一声闷哼，却来不及查看。两人跃上墙头，下方街道却已布满官兵。
“分头走！“萧煜推了她一把，“按计划汇合！“
雪娘想拒绝，却见萧煜已经亮出皇子令牌：“我自有脱身之法，你先走！“
她咬牙跃向对面屋顶，回头时看见萧煜被团团围住。他摘下面巾，露出真容，官兵们顿时跪倒一片。柳元宗在墙内咆哮，却不敢公然对皇子下手。
雪娘借着夜色潜行，怀中地图烫得像块火炭。转过三条街巷，她突然刹住脚步——前方巷口，影阁阁主带着十余名杀手静候多时。
“楚将军。“阁主阴笑，“相爷说您轻功了得，果然不假。“
雪娘缓缓抽出凝霜剑。方才突围时中的箭伤开始发麻，显然淬了毒。但她不能倒在这里，不能辜负萧煜的冒险相救。
“一起上吧。“她冷笑，“三年前你们几十人都没拿下我，今天...“
话未说完，背后突然传来破空声。雪娘侧身避让，却见一支金箭正中阁主眉心！黑衣人们大乱，又一波箭雨袭来，瞬间倒下半数。
“楚将军！这边！“
熟悉的声音——是赵破敌！雪娘循声望去，巷尾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黑影，正张弓搭箭。她趁机突围，与援兵汇合。
“七殿下料定您会遇伏。“赵破敌边跑边说，“让弟兄们在此接应。“
雪娘心头一热。萧煜竟连这一步都算到了。众人穿街过巷，最后钻进一处地下密室。油灯点亮，她才发现这里堆满了兵器——楚家旧部显然准备多时。
“殿下呢？“她急问。
赵破敌摇头：“还未传来消息。“
雪娘坐立不安，手臂的伤开始流血。她简单包扎后，取出怀中地图检查——完好无损。一同带出的还有几封信，其中一封的火漆上印着北燕王玺。
信的内容让她瞳孔骤缩——北燕王称柳元宗为“表兄“，并提到“姑母遗愿“。柳元宗竟有北燕王室血统！难怪...
密道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众人警觉，雪娘却松了口气——是萧煜的暗号。门开处，萧煜踉跄而入，左肩插着半截断箭。
“你...“雪娘冲上前扶住他。
“没事。“萧煜勉强一笑，“父皇震怒，召柳元宗入宫对质。老贼不敢抗旨，暂时没空追查我们。“
雪娘帮他处理伤口，发现箭伤不深，但脸色却异常苍白。萧煜注意到她的目光，轻声道：“临出府时，喝了口柳元宗的茶。“
“有毒？“
“不妨事。“萧煜看向地图，“有这个，加上我们之前收集的证据，足以定他死罪。“
雪娘将北燕密信递给他：“还有这个。“
萧煜读完后，眼中寒光乍现：“原来如此。柳元宗的母亲是北燕长公主，当年伪装成商女嫁入柳家...“他冷笑，“潜伏三十年，好深的算计。“
赵破敌等人听得目瞪口呆。雪娘却想起一事：“你说陛下召柳元宗入宫？现在？“
萧煜点头：“我离宫时，御林军已经...“
“不好！“雪娘猛地站起，“这是调虎离山！柳元宗若真有异心，必会趁机对陛下不利！“
萧煜脸色骤变：“赵统领，立刻召集人手！清鸢，我们...“
话音未落，密道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这是警戒信号。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听动静不下百人。
“被发现了！“赵破敌抽刀出鞘，“将军带殿下先走！“
雪娘与萧煜对视一眼，同时摇头。萧煜强撑着站起，软剑在手：“一起杀出去。“
雪娘拔出凝霜剑，与萧煜背靠背站立。门外，火把的光亮已经透过缝隙照进来，映得密室忽明忽暗。她能感觉到萧煜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稳定而温暖。
“怕吗？“他轻声问。
雪娘嘴角微扬：“楚家儿女，从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门板被撞开的瞬间，两柄剑同时划出耀眼光弧。这一夜，注定血染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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