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端倪 七

第26章 端倪 七

“表哥,我们去划船好不好?我跟施玉寒约好了十点在河边见。”

凌晨说,只要阿公不用,就可以划走他的船。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见她表哥无精打采的样子,小路好不失望。

“天气有点冷,还是不去吧。”

“不行!都约好了,总不能放人家鸽子!”

“那你去吧,小心点,可别掉入水里!”凌晨叮嘱她。

“去!乌鸦嘴!”

到竹溪边的时候施玉寒已等在那里了,她还带了两把木凳。奇怪的是,施玉寒摇起船来还挺娴熟的,不会像她和凌晨,总是把船弄得直打转。小路坐在凳子上,把手伸到溪里撩水。竹溪倒映着岸边的竹丛,连溪水都是翠绿的。

施玉寒问她以前划过船吗?她说和表哥玩过。

“你表哥……对你挺好的。”

小路难为情:“还好啦。”又问:“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要。太累了,请个假。”

“嗯,休息一下是必要的。”

“你这学期都不上课,不怕开学后跟不上吗?”

小路说只是两个月没上课,带了书看,有时也会问同学作业,还好,不算难。

两个人就都不说话。施玉寒静静地划船,小路靠着船舷捞水草玩。她们把船划到一片长满水葫芦的水域,就停下了,那里几头鹅在嬉水。

施玉寒忽然唱起歌来,《妈妈的吻》,很老很老的一首歌。

小路望着她,她唱歌的样子十分投入,脸上甚至带着虔诚,让小路一阵莫名的感动。

唱着唱着,施玉寒便沉默下来,把竹篙横在船舷上,坐回凳子,望着溪水,眼里带着几分哀伤,不言不语。

小路正欲开口问,却听她幽幽地道:“你知道吗,我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攒钱,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把我妈接去住,让她晚年也能享享福,她过得太苦了。”

小路略带吃惊地望着她,想到自己还处处让父母操心,面有愧色。

“我爸爸很早就死了,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听起来好像很可笑。”她隔着泪影捕捉小路脸上的怜悯,“我们家里他的照片一张也没有,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让石头砸死的。他在山上帮人家开采石头,山石一块都有一吨重,要用炸药炸开,再运到山下来。有一次炸石头……他没来得及逃开,一块石头砸中他的脑袋,就再也没醒过来。父亲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既陌生又奢侈。……”

“太惨了。”小路说。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无常。”

“小时候的事你都记得?”小路问。

施玉寒摇头:“好些事,都是我外婆告诉我的。我从不问我妈,我知道她的心里其实比谁都苦。如果她要告诉我,她迟早会说的。”

“会越来越好的。你我一般大,你都在赚钱了,我还在啃老呢。”

“等你大学毕业了,你肯定比我有出息。”

“不比了,你只是起点低。”

良久,施玉寒望着溪水说:“我并不是坑子镇人,在我四岁那年,我奶奶去世了,我妈给她送终后才带着我来到这里。”

“是不是这里有亲戚?”小路问。

她摇摇头,依旧望着水面:“我妈是个苦命的女人,她嫁了两个男人都死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就是竹溪村人,我妈过门不到一年他就死了,让一辆拉瓦片的拖拉机给撞死的,撞到河里去,那时发大水,连尸体都没找到。那辆拖拉机撞坏了桥梁,一头栽入水里,开拖拉机的也死了。

“后来我妈去算命,算命的说她的命硬,一辈子守寡的命。我妈不相信,直到我爸也死了,她也心寒了,任我外婆怎么劝,她都不肯再找个男人。”

小路陪她深长地叹息。要是这趟不来乡下,她是无法得知同龄人的悲苦。

“父亲就是一个家的顶梁柱,”施玉寒说,“没了父亲,家就坍塌了,所以我能理解母亲的苦。二十年来,她出门当男人,入门做女人,风里来雨里去,这才把我拉扯大,又供我读书。虽然我念的书不多,但我知道她已经尽力了。”为了早一点出来工作,她选择了一所中专。

小路静静地听着,觉得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道:“你妈……是挺不容易的。”

施玉寒得到小路的肯定,倍感欣慰,近乎天真地说:“所以我一直在想,我要努力赚钱,赚个二十几万,在城里买套房子,把我妈接过去住,让她每天都能到公园散散步,打打太极拳,跳跳老年舞。……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闷了就玩……反正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小路,你说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她不知道向小路倾吐这些,是不是希冀得到她的——哪怕是同情!多年以来,时常忆起母亲的点点滴滴,然而总是不敢往深处想,不敢抽丝剥茧,仿佛害怕遇上暴雨天,在溃坝的那一刻,把一切冲毁。

小路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热烈的希冀的光,似乎也受到了鼓舞,然而不待她回答,施玉寒的眼睛忽然湿了,两粒泪滚落下来,她双手蒙着脸放声大哭起来,一边使劲地摇着头,凄惶地道:“不会的!不会的!我知道我的愿望不会实现的!我一个月工资不过五百块,要到什么时候才有二十万呢?……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不可能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小路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跟着难受起来,竟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水面上掠过一阵风,岸边的竹丛沙沙作响,天空忽然阴沉下来,蜻蜓低飞,眼看着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