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惊梦 五

第43章 惊梦 五

一个女人,三亩地,谈何容易?母亲叫哥哥帮忙耕地,耕完地就回去了,那么多的活,便都落在她身上。五分地已经种了菜,一亩地打算种花生,还有一亩五分的地打算都插秧。秧不急着插,种花生倒是不能晚,幸亏活并不重,放了种盖了粪土就算完事。

转眼间到了该插秧的时候,那几天一直下着雨,水是刺骨的冷,她偏偏又着了凉,不敢下田干活,看着人家的地一垄一垄地插了秧,人急成像热锅上的蚂蚁。终于还是坐不住,下地摘了秧苗,扎成一个一个。也不知是几点,地里的人都走光了,肚子也饿得慌了,这才一身湿漉漉地赶回家。

打开家门,厨房湿锅冷灶。

要是丈夫在的时候,早打发她回家煮饭,现在已经吃完了饭一身干爽地躺在床上休息了。

她进房间把一身湿衣服换掉,系上围裙刷锅,隔壁的阿婆遮着斗笠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过来了,阿婆说:“我早就做好了饭,就是不敢揭锅,刚才听到开门声,知道是你回来了,这才盛了一碗过来——你看,粥还是烫手的呢!趁热吃点吧!”

她眼睛一热,忙低下头喝粥。阿婆又道:“唉,真是冤祸啊!一个女人家,这日子可不容易啊!”

临走前,阿婆对她说:“你要是信得过我,往后,这门就不要上锁,我会过来时时帮你照看着,你要是正午赶不回来,我也好帮你煮点粥。”

她默默地送阿婆到了门口,这一碗粥让她心里头热乎乎的,二十几个年头过去了,她对阿婆当年的赠粥之情始终不能忘怀。

不知为什么,一个人还在的时候,你不会觉得有什么,可一旦他不在了,你心里头想的却全是他的好处。这一担沉得压弯了扁担的秧苗,如果大发还在的话,绝不会压在她的肩上。

清明刚给他烧完纸,她愈发思念起。她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肚子,那里有一个小生命,该有两个多月了吧。这个可怜的孩子,他一出生就感受不到父爱的温暖。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阵酸楚,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模糊了双眼,脚下一滑,一只脚陷进地里,一只脚踩在田埂上,秧苗从倾斜的肩膀滑落,砸进人家的地里,泥水溅了她一身一脸。

没有摔倒,可还是吓得不轻。她抖抖索索地拔出脚,惊魂甫定,再看天色将黑,地里的人都快走光了,她还有那么多的秧苗没赶得上插,身上又湿又冷,忍不住坐在田埂上委屈地啜泣。要是大发还在,她早就一身干爽地坐在家里洗衣服了,又怎么会遭这种罪?

空气中飘着一股烟草味,她惊愕地抬起脸,一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跟前,头戴斗笠,肩上荷把锄头,剑眉紧锁,那张方脸在烟幕后隐隐透出不耐烦。她忙起身相让,田埂依旧显得狭窄,她正要往前走一步,让身后的田埂能过人——男人已一脚踏进田里,她以为他要绕道走,男人却将锄头立在地里,将秧苗一个个捡回筐里。

直到男人挑起秧苗问“哪块地是你的”时她才回过神,手指下意识地朝某个方向一指:“那里!”说完感到脸一阵发热,才刚让一个陌生的男人帮她捡起散落的秧苗,这时又让他帮她挑秧苗,心下不安。男人说话的语气却不容抗拒。

她扛起他的锄头,默默跟着,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男人卸下秧苗,卷了一支烟,浓眉锁得发紧,好像在思索什么,待她走近,他问:“就你一个人吗?”

她放下锄头,没有说话。

男人站在地头,几口抽完烟,随后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将烟头狠狠一抛,把秧苗一个一个丢进地里,弯下腰动作麻利地插起秧来。

她惊愕地看着他的举动,心里七上八下,意识到她正在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恩惠。

男人见她僵立着,直起身子,皱了皱浓眉说:“天快黑了!”

天确实快黑了,雨似乎也越下越大,她的衣服已经湿了一片,冷风夹杂着雨丝打过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卷起裤管,踏进冰凉刺骨的水田里,抓起一把秧苗,熟练地插起来。

奇怪的是,雨竟渐渐停了,天黑的时候,一轮上弦月爬上天边。

三分地,偌大一片田,一下子竟都插上了秧苗。

男人用地里的水洗净了脚,站在田埂上跺了跺脚,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来,取出一支放进嘴里,把空烟盒捏成一团,丢在脚下,划了根火柴点燃,使劲吸了一口。

她依旧站在地里,湿透的衣服贴紧她的肌肤,奇怪的是,她的心里竟有一些暖意。

男人弯下腰穿上解放鞋,一手提着锄头,沿着田埂走了。

她以为她至少会说句感谢的话,可是开不了口。他已经走远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和烟火在黑暗中一明一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