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

李章先生:

您好!刊物收到。《音乐笔记》这名目我觉得不错。较实在,又可包容许多话题。我读书也常做笔记,音乐方面也记了好些。寄上一稿请指正,如可用,内容上的毛病,望予修削,不必客气。我欣赏一种说法:编者、作者是合作关系。

以下是关于办刊物的想法。思量多次,没想出多少可提的,先说几点,以后随时补充。

一、已介绍的乐人、作品、知识,相当广泛了。今后是否怕重复?我想不必怕。老题目上大有新文章可作。尤其从巴赫到德彪西这一段音乐史中的,特别是巴、莫、贝、舒(伯特)、肖、瓦、布、德[1]这几人。其人其乐背景环境,材料是取之不竭的,而我们所知太少了。

例如,莫扎特的书信,贝多芬的同时代人看贝多芬,柏辽兹的音乐通讯、他的回忆录,瓦格纳与反瓦者对骂之文……这些资料都大可利用(上海有这些书)。

总之要让爱乐者获得更立体的知识、信息,深化其兴趣,提高其境界。

二、《音乐与我》也大有可为,如能像《一百个北京人》(张辛欣)[2]那样搜罗、发掘,让名人与凡人无拘束地谈出真感受真体验,必能引人入胜,引起共鸣,将来可拔萃汇成一书:《一百个爱乐者》。有些人可能自己写不好,可以叫他谈,录音整理,要如实、如话,不要文艺腔。

三、要多多报道国内外乐情,但泛泛的应景新闻不好,广告、捧场式更不必。其实国外乐讯,他们刊物、报纸上一定很多。对中国听众感兴趣的人物、乐队、剧院动态,似可经常报道:马友友、梅纽因、小泽[3]、帕尔曼、维也纳爱乐乐队、柏林爱乐乐队、斯卡拉[4]、拜鲁特[5]……国内外钢琴、小提琴、吉他等生产、销售情况,唱片、音响工具新情况(这应该是一个重要题目),乐谱、乐学书籍出版消息……

四、一个小点子不知是否可取:一部“左图右史”的西方乐史,看起来一定不枯燥。例如,一幅李斯特弹琴的油画,沙龙中挤满仕女,作种种风雅态,以此为题,配以一篇文字,不仅谈李,且可使当时的音乐风尚形象化,让读者对乐史加深兴趣。要图文并茂,图可赏,文可读。图片有来源,仅《格罗夫》[6]便有几千张,原版中且有彩色的,翻印效果尚可。

这部《音乐画史》不必求全,蒙太奇式的即可,如在刊物上连载,一次一至两三题,问题是制版增加了成本!

以上聊供参考。

顺便说二事:

王安忆君的回忆文中说到“文革”中来通,借住文工团,地方是“天主堂”云云,这恐怕搞错了。天主堂此地只一所,在市郊。文工团从未住过。所云其实是名人张謇故居“濠南别业”,西式建筑,勉强像个教堂,但“钟楼”是没有的。今后您如来此,我当奉陪前去一观,离我寓不太远。这当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另外,上期有无锡一中郑文千一文,正好,作者之姊郑文川君在此地教育学院教钢琴,业余教儿童学生,颇有些体会,她见许多人只谈少儿学琴之苦,自己却常发现他们苦中也有乐,颇想以此为题投一稿。我也觉得这题目不坏,日见其多的望子成龙的家长也会感兴趣的。您如以为可取,便中来一信予以鼓励如何?文章是否可用,则看写得怎样了。她是“南师”毕业,现又从王建中夫人杨女士进修。

编安

严格

1991.1.21.

又及:

西乐在中国传播的史料、人物,也可以广泛深入搞些介绍。例如:

关于刘雪庵的生平,贺[7]、钱(仁康)等是他同学,为何不请他们多提供呢!

黎青主曾有德国太太华丽丝(Ellinor Valeslby),写了不少五代、宋词歌曲,很有特性。可惜,她的生平我们无所知,1940年代还有个年纪轻的华丽丝在沪与工部局乐队演过莫扎特小提琴协奏曲,可能是其女吧?关于她们,青主之子廖乃雄必清楚。似也是一个题目。

让钢琴技师、调音师谈谈他们的工作,对各种新旧琴的见闻。

从前上海租琴甚易,对学琴人是一大方便,能否发掘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围绕钢琴这一题似可组织很多文字,虽已不似几年前的热,其实仍在普及。南通小地方,新中国成立前只有寥寥几架(2—3),目前至少几百架了!

李章同志:

好!9日收到刊物4册(都是第5期)与信。今又接10日片。据我看,邮件慢主要不是邮路不通,而是邮局忙于别的事。奇怪的是,北京来信比我地去信总要快一二天。还有所谓快件,一般并不比平信快,有时还慢几天。你说叫人有什么办法!恐怕邮政也必须私有化才快得起来。从前从沪到京,平信四五天即到,有鲁迅书信为证。那时没长江大桥,过江要轮渡。如今有大桥,火车也应比蒸汽机车时代快,而反成了蜗牛!如出现民办的“民信局”,也许会快一点?(从前有,但被邮局挤垮了。)你要记住,新中国成立前,海关是英人控制的,邮政是法人的势力,高级邮政官员、职员多为法人。连省、市的邮局也如此。那么,除了私有化,还有仍让东、西洋人来办的一法了。呜呼!

这一期已全阅过。赵晓生的文章我很欣赏。你们应该盯住他多写一些。可憾《钢琴之道》[8]至今看不到!

我总盼从刊物上了解更多的西方乐坛情况,近日从广播中听到傅聪同前去造访的记者谈话,问他近来录哪些唱片,他说有德彪西的等等。还回答了其他问题。你们应该“跟踪”这些中国乐人,多报道其近况。我知西方音乐刊物很多,其中除乐坛消息外还有许多文字也是适合介绍给你刊读者的。可惜上海那些有条件阅看这类书刊者不动手做这种事,我极想做,而又无此条件!今后毛毛毕业了在沪有个小窝,我真愿去寻找资料加以刊用,但到时恐已无此体力了。

搬迁事仍悬而未定。

下一篇稿已打算写关于改编曲的种种。如早写成,当提前邮去。前次寄来样刊而我竟未收到,这比慢的问题更成问题。不过,如被谁揩油,倒也证明你刊有吸引力,而且那是个爱好者了。

祝好!

严格

1991.2.13

李章同志:

好!谢谢先后寄来的两书(待再看一遍后托人带上)。《钢琴之道》写得好,读之获益匪浅。虽我并不研究此道。另一书也于我有益,比如关于钢琴中间那个延音踏板的机制,以前一直想不出它是怎么搞的,一般的资料中也无解释,书中一张图便说明了。这发明也真妙!此书译文似不是很理想的,但也不坏。

另外,有友赠一本你们新出的柏辽兹传[9],我读后感到译笔不错,而原书无味,我极不喜此类“文学传记”!

刘作[10]我要的曲目附上。

下期稿当于15日前寄出,题未定。

春节前即病,年三十卧床入梦。严锋独吞“年夜饭”。现已好了。你一家都健康平安吧?

去年第6期的稿费不知曾否发出?我只在11月13日收稿费120元,是否即第6期的?

祝好!

严格

1991.2.22.

我地址仍不变。要变会告你。王海浩同志请代问好。

附:

1.中国组曲(钢琴)

2.钢琴小奏鸣曲

3.歌曲(要有钢琴伴奏)

(1)飘零的落花

(2)红豆词

(3)采莲谣

(4)春夜洛城闻笛

李章先生:

2月18日信收到很久,因忙,又估计您未必早返沪,故迟迟未复,乞谅!

今早已将稿付快邮,请查收。

由于仓促,最后把文题搞错了。您看是否仍用“怎样倾听……”,还是另换一题,请按您的想法办,文中有何明显不当处,亦望改削之,不必再同我商议了。

因我在《读书》上一文中追怀了刘雪庵,引起他友人李稚甫先生来信告我刘晚年惨况,又告我刘子刘学苏地址,我去信联系请刘复印几种刘雪庵先生作品,过去曾向其借抄过,早成劫灰了。据刘云,刘集正谋出版,但很困难。刘学苏君和他姐姐哥哥都因株连而生计困难,他现当工人。至于李稚甫先生,原系教授国学的,现在广东省文史馆当研究员。

我又发现了两个线索可供“我与乐”约稿,一是从萧乾回忆录中看到他当年在英伦听乐之事;一是贾植芳先生早年在日就喜听乐,有唱片,后来还有一堆片子丢在香港。最近一期《新文学史料》上他文中又提出与友共听《田园》之事。此二公如肯作稿,必能为您栏增色吧?

另外也是拙文引来的乐友来信中有在四川绵阳市305信箱(十七)62100(某军工厂)当高工的杨士毅君,上次托您问音乐词书的即此人。他对音响很内行。似也可作此栏之对象。

在新气候下,上海的音乐事业将有新的开展吗?

严格

1991.3.14.

李章先生:

稿一篇寄上,不合用,请即告,当再试作一篇备用。嫌长,好删则删,寄回由我压缩也无妨,其中译名,除个别的皆以《音乐译名汇编》为据。西文未附,以省麻烦。

关于唱片,可谈的资料还可写一篇短的,或另作一题,当尽早寄上。

您俩来访,于我是空谷足音!原盼再聊聊有关“乐普”的话题,听您又一次谈到“看不懂、太深”的读者反映,觉得是个大问题。要不要,又如何解决?做好了,爱乐队伍扩大,刊物也可能洛阳纸贵,我也很愿意动脑筋,可惜不了解此类爱好者的详情。

那晚上提到可借鉴的台湾乐刊,也找了出来想给您看看,即《音乐文摘》,见过否?内容有用,文字不劣。

这次当了个蹩脚导游,(后才知,“纺博”有一处漏游,可惜!)又未尽地主之谊,倒反劳两位破费,虽也可充小说家资料,究属失礼。回想颇觉可笑,惭愧!但期他日能有机会补偿一下。下次再来,望先告,好做准备。

您愿帮严锋解决资料等问题,他非常感谢!

此请

春安

严格

1991.4.6.

李章先生:

您俩好!照片早收到。4月22日信也收到好久了。为等着文稿一并寄,故迟复。

谈“莫扎特”的稿子前已给《读书》投过二篇,已挤不出新的感受与议论了。寄上的是从读乐史中杂记下的,是一些我觉得有意思的事,但不知有无用处。无用不妨,只烦便中退我。如嫌太长,可拆开补白,如何?题目、文字,需改便请改之。

附上的图片,似可供刊物插图参考。如要制版,可用原版书《牛津音乐指南》1至10版中均可找到。似也可仿作,莫的图已被用得老一套了,故作此建议。

《华盛顿邮报》一事,您如此认真对待,我赞成!差错是难免的,似也无须再为此懊恼了。顺便告一事,或许对防错不无用处。近发现《科林斯百科》莫扎特条中关于最后三首交响曲写作时间似误,它说“2周(fortnight)”,但一般认为是6周左右。我想起您社出的词典,曾听钱仁康教授云,是以它为“蓝本”的,若然,会不会误从其说?你们这词典,我未买,无从一查。所以译名也是以《音乐译名汇编》为据校正的。

承蒙了解与接洽到“上音图”看资料一事,非常感谢!但须消除一点可能的误会。揩公家或他人之油,我向无兴趣,所以看到信中关于费用的话,一方面感谢提醒,同时也一惊,因为自己毫无此一念头,也怪自己原先未说清了。假如有机会赴沪查书,除了可能还得麻烦您打招呼,一切费用,当然自理。虽颇穷酸,为爱好花点钱也不会肉疼的。当然,对别人的这种揩油,也不必多加消责,举国皆然,上行下效么!

音乐之春[11],想您又忙了几天?但刊物又有新文章可作了。报载新成立青年交响乐队,您觉水平如何?反映如何?从前听苏联青年交响乐队灌的一张《西班牙随想》,似特有一股蓬勃朝气。好像是不用指挥的,这种乐队只要有,便是可喜之事。

烦提醒会计先生,下次如汇稿费,请用原名,否则邮局麻烦。谢谢。祝

双安!

严格

1991.5.15.

李章先生:

信悉。稿嫌长,是否在“三题”中去其一,或只取其一,或各砍掉一些。三题中《莫与钢琴》一篇,我觉得那些资料是值得介绍的,而且用这个角度来观、听,似乎有助于对乐史的感受。这也是我想编写的谈钢琴的书中之一题。不知您对此感兴趣否?

《听唱片》稿太长,请将便于删节处削掉,如何?唱片是一个我极感兴趣的话题,所以不觉话长了。

来信告我许多乐坛新事和您的看法,对我很有用,感谢!甚至认为:如果以这种通信形式,谈话口气,介绍一些音乐新闻,有褒有贬,而不是一味好话,可能比中国报刊上那些无聊、无味的报道效果大得多。若干年来人们已习于只能捧而不能评议!

还有个感觉不知您以为如何:如果让爱乐者误以为一切名家的作品都是伟大的、或绝妙的、或……的,总之无一不美,这也是不可取的“名曲欣赏”法。毛姆说过:“一味恭维某些被认为经典之作的小说,对一般读者来说,其危害是不可低估的。他读后会感到那样的说法不足以说服人。”(《巨匠与杰作》)。

我想,读“名曲”亦然。

“大自然乐团”,经您一介绍,令人向往!大凡青年管弦乐队都有朝气吧。但愿其不会昙花一现。我如有机会,很想多听听排练,以充实自己对乐队的了解、知识。我对管弦乐方面的知识有极大兴趣,惜感性知识甚少(理性的也不多)。

王君已来信,很热情。今知系您介绍,更可高兴。已复其一信。

先谈这些。祝

严格

1991.6.5.

李章先生:

感谢您的认真,使我幸免了一些差错。原稿如此删节,我没意见。文字,不规范的译名,简化字,等等,如有发现问题,请即改正。

9页倒6行中莫扎特音乐学院,脱“乐学”二字。

10页倒5行末字是“爆”。

14页倒4行中“五部”应为“两部”(其中之一是“三钢协奏曲”的改编本,见《格罗夫》曲目附注)。您也可考虑,改成“一部”,那么,本行第6字“便”即去掉。

16页的“F”是否应为“f”,因大小调分别用大、小写,似为通例?

16页末行开头,是否添“当年”二字。

关于“钢协”有多少部的问题,《贝克尔》[12]的统计是一架的21,外加“双钢”“三钢”[13]“音乐会回旋曲”。《新格罗夫》是按最权威的几种“克氏曲目”排的,从K37到K595,共29,其中K382、K386是回旋曲,此外得27首,这27首又另有顺序号。从1到27,这是“权威”版本Breitkopf的编号(故曲目中以BH表示)。

通常都用这1一27号码附加克氏曲码来称他的这些作品。正如他的提琴协奏曲也有这种顺序号码一样。西方唱片目中亦如此,如按《贝克尔》,那就得另编一套号码了。

克氏将改编性质的1—4和“双、三钢”都放在一起,而《贝克尔》并不如此,但加在一起仍是27了。

有的人用“二十几部”的含糊说法。

最后“三交”[14]的创作时间:

美《国际音乐百科》第10版1447页:

“从6月初到8月10日之间。”(70天?)

《新格罗夫》12卷710页:

“按作者自己的曲目上所记,三曲的完稿时间为6月26日、7月25日、8月10日。”(70多天?)

手头无权威性外文传记(如A.爱因斯坦那本),无从查证。我说的“6周”也是算错了。总之《科林斯》[15]的“2周”不知有何依据,而上二书中的时间又似不那么“神速”。

如您查到最新又可靠的说法盼告!以便长一知识。

我虽不研究乐学,对此类知识的查考辨证却有兴趣,何况为了写稿不出差错。

关于管乐四重协奏曲,《格罗夫》曲目中此作有两个编号,一是K6 297B,一是K6 14.01。前者的附注是“遗失(假如曾写过)”,后者注“可疑”。

但A.Veinus《协奏曲》(1964版)中93页起对此作者有颇详的介绍。

您看此段(14页末)是否改为:

“又有两部管乐交响协奏曲,一部用了四件管乐器,一部用了六件。”(不提遗失与否)

因孩子开刀,我须送饭、照料,匆匆不及谈别事,容异日再写。

祝您俩好!

1991.6.21.

李章先生:

前信寄出我又查,D.J.Grout的《西方音乐史》1973增订版,(英文)P506倒14行,它的说法是“6周”。

我上次即据此。却又自己忘了。

此书今年光华又曾征订过新版,也许又有新说法。

特告以资参考。

好!

1991.6.25.

《新民晚报》前日《阿波罗~》一文作者李君何许人?

便中请告!

又及

李章先生:

信昨到,多谢关照!南通城区无水患,比起江南几市来是幸运的,连上海那种暴雨后马路成河的事也没有。《音乐爱好者》这一期我全看过。可看之文颇多。《音乐与我》中的文章很好,但此栏迄今似以文人所写为多,是否可找几位其他行业的,好让我们知道其不同的感受?估计您也许储存下了资料备用吧。不过,有的“闻人”如并无实感,而牵强挂钩,恐将使此栏跌价,深为可惜!

《莫扎特与台球》一图,在老《牛津》上1—10版皆有。10版以后改名《新牛津》,这一套版画便抽掉了。您查而不见的是否《新牛津》?未及用上是颇可惜的。我觉得这作品的内容和艺术都是值得介绍的。这一套作曲家肖像约十幅,都不老一套,有深度、特色,建议便中浏览一下看看,也许往后可派用处。顺便一提:名画家所做音乐家像,除见习者外其实还有不少可用的,如帕格尼尼除了安格尔那幅,尚有德拉克罗瓦的;又如门采尔作的约阿希姆与克拉拉合奏,蒙卡奇画的李斯特等等。假如予以精心使用,不但可美化刊物,增其雅韵,还将借美术之力加深乐艺之魅力吧!聊供参考而已。

据说激光片大为热门,LP相形见绌,如有钱,倒是搜集LP的好机会,它并不比CD差多少也。

前次问李某之事,并非想找此人,只是看他的报道,似对乐界情况很熟悉。故一问之。

从近期书讯报上看,你社似为淡季,新书寥寥。可叹!我订此只为了看新书广告,主要又为了沪版书。但《文汇读书周报》却办得不坏,从内容、文章到编排皆可喜,不知您以为如何?

我们孩子已出院,复旦已来录取通知(博士生)。从此又要去啃三年鸡肋!

院长换人,改由我们不知道的“政治工作家”主其事,是否也为了加强领导?有何人事背景?可得而闻欤?

敬祝

俪安!

严格

1991.8.3.

李章先生:

来信悉。您及时提醒了我供稿的事,我当尽量提前些寄一稿去。想谈的是自己深嗜的德沃夏克,回顾一番五十多年中所听的印象,很想以此来引起和加深同好者的兴趣。不知此设想合适不?如不行,请即告,可另觅一题。

承您不弃,谈到您对自己的现状不满意等等,其实如与我辈相比,足下是幸运得多了。我指的是精神上的处境,即求知的条件。我虽有心补习一些知识,奈何已加速走向火葬场,力不从心,也只好满足于学多少算多少了。可自慰的是既不必上班,也没多少无聊的会,除了家务,时光都是自己支配了。

又蒙您答应代为优惠买书、唱片,很感谢!暂时还不需要麻烦您,也许有机会去申暂住,则可能要烦您设法介绍到“上音图”翻资料了。不过这还不知何时实现。

您俩住过的此地濠滨旅馆一带,一到秋天,早晚的景色特别可赏,这是上海人享受不到的,更无水深齐膝之类的问题。最后,顺便一提,稿费至今杳然,可见你刊财政之窘了!本月因孩子病等情,收支出现赤字,原估计可以此弥补,后来只好另想办法了。这是无所谓的,请勿特去查催。

祝好!

1991.8.16.

李章先生:

信、刊昨到,多谢!初步浏览,好文不少!“盲童”这一题,抓得太好了!我竟未想到过,将再读,从盲人心中之乐思索音乐形象问题。

赵教授似可算乐人中能文者。可见此公有才!他所谈的问题,钱钟书有一文中论“得心应手”,绝妙!林教授谈教琴一文,对听乐也有用。可惜听不到“南张”(张世祥)对“北林”(林耀基)的教法有何看法。似可介绍。

我文中有个错误。说德沃夏克是“屠夫之子”,其实是他曾跟叔父学过屠宰。写时没翻翻资料,致有此失!

正想向您打听明年刊物选题之事。我可提供的主要是两组:

一、谈钢琴的。请看大纲。原作为一本小书设想的,要用在刊物上,须压缩、节选。

二、谈听乐:当然仍是门外汉想传给门外人的某些卑之无甚高的经验,不是什么“欣赏术”。想用答友人书简体,每简一个中心,题未定。但大致是:听什么?听不懂怎办?标题与无标题的打不清的官司。共鸣共创。“识曲听其真”……

这题恐难写明白,更不易写得满意。但颇值得一试。

承询“三联”那边有无“结集”之说,沈君原有此说,后来再未提,我也不想问,这年头,谁不知出书难!

假如你社有兴趣,不胜荣幸!愿将那些文字好好修改充实,以供采择。

有点随想,仅供参考:《音乐与我》评奖延期很对,此栏更不该结束,但愿蓄后劲,出新意,造小高潮。

还有个点子也许不可行:此栏每期单独另印一批,供人附邮函索,似可产生更大的共鸣效果,刊物的名气也增长了。

上次告您,9月集稿,拟作“谈德沃夏克”一文,如认为不大合用,可否便中示知,我便不写它了。

还有一事烦您:我极爱江南丝竹《中花六板》,很想看到上海民族乐团的那种合奏总谱(“中央民族”[16]的编谱与之。有异,稍逊)。你社几年前出的《江南丝竹谱集》中如有此,能否复印一份给我?该集我只见过广告而未买到。借此向您推荐此曲。您当然听过,但不知是否注意到沪团“文革”前的录音?此曲是我们的宝贝!可入世界音乐之林!

严格

1991.9.2.

李章先生:

信、谱收到,甚感!此稿如不合用或已误期,盼便中寄还。如须改削,请动手,不必同我商量。《乱谈琴》[17]请勿再提交,详见另信。

“屠夫之子”不误,他祖、父都干过这一行。

1991.9.15.

李章先生:

因您信迟来,我以为《德》稿已不需要,故搁置而忙别的活了。粗糙与差误请加斧削,不可用不必照顾,只要早点赐还便感谢了(普罗科菲耶夫的作品听得不多,也不太欣赏)。

《乱谈》一事,去年三联沈君亦曾有愿加考虑的表示,后无下文。前次您信中询问明年刊物选题,我遂报了它,今见来信中是作为书集选题上报,我想,既与三联有言在先,并未回绝,不可一稿两投,请即撤回此议。如三联明确表示不要,您社愿出,我当然乐于奉命。有劳您为此费心,深为抱歉!

《中花》谱来得不易,又多承百忙中代为搜寻复印,感谢感谢!

您对盲孩如此关怀,令我感动!我是极爱儿童的,对不幸的孩子更是同情。只恨无能为力,只能为他们洒一掬同情泪而已!

《听乐书简》我当努力写,您提示的甚有教益,但“版本”之事难言,只能粗粗谈说。因我见闻甚陋,所知版本不多,新的更少,难以详征博引,何况我专业性、学术性(美学)的知识太差呢!我想着手的是为具有中下听赏水平的乐迷提供些比较实惠的点子,只要能进一步激发兴趣,打开被“赏析八股”所阻塞的思路,也就不错了。关于此一大题中的文章从哪些角度去写,当再拟一提纲寄上请教。

有些题目您刊似可备用:

一、介绍那部《已录制的古典音乐》,即我在上期“唱片”一文中提到的大书,也即“版本”鉴赏。此书“上音”有。

二、阿图尔·鲁宾斯坦在上海、北京:这是他自传中的一节。据说此书中谈乐并不多。但这一节一定很值得介绍。可惜我无从得见!

三、《音乐艺术》第3期上《犹太音乐家在上海》一文中有不少线索,大可写成适合您刊用的文字用(当时的音乐会活动即是很好的题目)。

四、旧上海的琴行(乐器、售、租、乐谱的经营)。

五、昔日的流行音乐(从《毛毛雨》到《何日君再来》)。

这些是随想所得,聊供您参考吧。

顺便说二小事:1.“上台”[18]调频台日前播纪念德沃夏克节目很好,惜在放《新世界》广板时,最后那两个低音大提琴和弦(总谱上注为两把分奏,托维[19]书中则说是四把)被漏掉。此一现象我以前也听到过几次。大概因为此处一路弱奏下来,放的人误以为已完了。据说配器家认为,这里的效果绝妙。可惜在录音中无法听出!2.无意中发现,我曾在《科林斯》中记下一笔:缺Drigo这一条,然则你社词典中是否补上了?此人不大不小,遗漏是可惜的。暂谈这些。

严格

1991.9.16.

李先生:

昨寄一信,匆匆付邮,今天发现漏了一页,足见粗心!但我可趁此再补充一点。

南通琴童中似有天才苗子,例如有个三年级男孩王鲁,几年前曾在全国少儿电子琴大赛中取头名。后改学钢琴,老师是上音的曾某。现又将成为王建中夫人之徒。我听过他弹奏斯卡拉蒂、莫扎特、肖邦、德彪西,深感其天赋可惊。前些时应台商之约,要录磁带,连莫扎特之《F大调钢琴协奏曲》(No.19)不多久已能整部背奏,弹得蛮有味道。如果顺利,又将是一个傅聪了。

我想,如有人能将几个苗子的情况如实作些报道,反映出“院外”琴童成长的苦乐,望子成龙者的艰辛,可能是对上海十万琴童的父母有吸引力的吧?可惜我无此条件(不能深入了解)!我发现他们存在的大问题是老师教技术不授艺术,家长无音乐文化,小孩只练不听(也没时间听)。

又及

1991.9.17.

李章先生:

好!信、刊皆到。15日前集稿这回未忘,虽有别的杂务,一直在酝酿《怎么听》的内容与写法,充实框架。并打算在10日前寄出首篇。你及时提醒只有好处,绝不会有何不耐,今后仍盼如此,并盼随便一些,切勿以为我有什么架子。我们一见如故,又合作已久,彼此大可更随便些。

本期可看之文不少。《索尔蒂》即其一。《音乐与我》这期也有较多信息。新凤霞一文自然有其价值,但似乎并不全切这一栏目之题。《鼓文化史》素材却是丰富,展开后必更可观,我最想知道唐明皇擅长的羯鼓到底怎么回事。乐史中它的曲目很多,怎会敲出那么多名堂?“文革”前曾见一捷克唱片是《定音鼓协奏曲》(用七八面鼓),估计是怪诞音乐,未敢领教。此文我觉有“学术”、教材味,如写得更通俗化,效果更佳吧?

上次信中您谈的让我颇开“耳界”,可惜我对现代乐不得其门而入,落伍甚远了!

有友人爱德沃夏克,下期上拙文,开印后有无办法将其零页寄我一份以便寄友人一看?此事如麻烦就算,反正印出后可看到的。附提纲请说说意见。十日后即请留心查收稿件,免为收发者耽误。

关于栏目问题,我想待您看了第一篇稿后,如觉可用书简体即用之,不适合,即退我改成“笔记”体如何?我是觉得,这个内容用直接与心中读者笔谈的方式似乎更能唤起注意些,更能引起反馈,故欲一试。如您与编辑部同人感到影响栏目的稳定,则我乐意一仍其旧。后年如仍有合作机会,则我又想用“笔记”提供若干更像学习笔记的知识与体会了,此是后话。

近来您俩忙碌吧!健康如何?我一切如旧,忙于读书。例如,《天下风云一报人》(索尔兹伯里回忆录)、《费正清对华回忆录》都很值得一看,《红楼启示录》[20]就绝妙!此公真是“学者化”了,了不起!如尚未看,建议翻一翻如何?

祝好!

严格

1991.10.27.

稿费这种事可不管它,我经济尚可,不在乎它早来迟来,上次是偶然紧张而已。

又及

李章先生:

您好!来信、校样都收到。劳您办此额外之事,抱歉!如不太麻烦,还想得到一份清核过的,如不空,不必再搞,反正刊物上有。

我一切如常,近从薛范君之友陆圣洁君信中听说,您同薛范君熟悉,这也是意中之事。不知同廖辅叔有无接触,我很想知道华丽丝的身世,他一定知道,如您能便中一问告我,极感!但我并不想用作文章资料,此可保证不扩散的。

您能否打听一下,何处可购得《牛津音乐指南第十版》(光华影印本),因有友人想买。

稿请斧正,不大合用也不须照顾。栏名按您意图定夺,我不介意。沪上音乐有何动态,有暇仍盼告。此问近好!

严格

1991.11.10.

注 释

[1].18、19世纪欧洲作曲家J.S.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肖邦、瓦格纳、勃拉姆斯、德沃夏克。

[2].《北京人:100个普通人的自述》,张辛欣、桑晔著,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3].小泽征尔。

[4].世界著名歌剧院意大利米兰斯卡拉歌剧院。

[5].德国东部城市拜罗伊特,瓦格纳创建专演自己乐剧的节日剧院,从1876年至今,每年定期举行“拜罗伊特瓦格纳歌剧节”。

[6].《格罗夫音乐与音乐家辞典》,世界著名的多卷本音乐辞书,1852年由英国乔治·格罗夫主持编纂,1873年初版;1980年改为《新格罗夫音乐与音乐家辞典》;后又于2001年、2012年等出了新版。

[7].贺绿汀。

[8].《钢琴演奏之道》,赵晓生著,湖南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

[9].《柏辽兹》(传记小说),弗朗索瓦.布瓦耶著,李恒基译,上海音乐出版社1992年版。

[10].刘雪庵作品。

[11].即“上海之春音乐节”,2001年改为“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

[12].指《贝克尔音乐词典》。

[13].“双钢”指两架钢琴协奏曲;“三钢”指三架钢琴协奏曲。

[14].莫扎特的最后三部交响曲:降E大调No.39(K543)、g小调No.40(K550)、C大调《朱庇特》No.41(K551)。

[15].《科林斯百科音乐词典》。

[16].中央民族乐团。

[17].后改书名为《钢琴文化300年》,署名辛丰年,三联书店1995年版。

[18].上海广播电台。

[19].托维(D.Tovey 1875—1940),英国音乐学家。

[20].《红楼启示录》,王蒙著,三联书店199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