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南山乡文艺生态审美
- 吕瑞荣
- 4876字
- 2025-04-22 17:24:08
绪论
第一节 毛南山乡文艺及主要概念界定
一 毛南族及其文学艺术
毛南族是我国人口较少的民族。广西毛南族主要分布在广西河池市环江毛南族自治县。宋朝周去非的《岭外代答》中曾经有“茅滩”一词[1],当可算毛南族在汉文史籍中与该族称谓相关的最早记载。此后,关于毛南族族称来源,在历代的汉语文献中曾经有“茆滩”、“茆难”、“茅难”、“冒南”[2]、“毛南”、“毛难”[3]等诸多写法。广西毛南族聚居区周围的壮族人称毛南族聚居地为“江毛南”,毛南族人则自称之为“大毛南”。这里的“江毛南”和“大毛南”其意均为“毛南地方”。附近壮、汉、苗、瑶、仫佬等族人习惯称毛南族人为“毛南人”。1956年2月11日,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批准毛南人为“毛难族”。为尊重该民族人民意愿,国务院于1986年6月5日批准同意将“毛难族”改为“毛南族”。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广西毛南族人口有65587人,其中居住在广西河池市环江毛南族自治县的有43448人。在广西的毛南族居住地较为集中,主要生活在广西西北部环江毛南族自治县西南一隅的毛南山乡,即传统上所说的环江毛南族自治县西南部之上南、中南、下南(按地势高低大致划分)地区(人们习惯称之为“三南”),其中尤以下南地区最为集中。下南地区(主要属现在的下南乡)面积约256平方公里,该县毛南族人口的90%以上居住于此。三南地区周边的环江毛南族自治县川山、水源、洛阳、思恩等乡镇,以及与环江毛南族自治县接壤的河池市的金城江区、宜州市、都安瑶族自治县和南丹县等地亦有少量毛南族人居住。
20世纪90年代以前,所有关于毛南族的研究基本上都以广西特别是广西环江毛南族自治县的毛南族为对象,毛南族文艺也是指生活在毛南山乡及其周边地区的毛南族人民创造的文化成果。因此,有的学者习惯称毛南族为“广西壮族自治区特有的少数民族”[4]。贵州省政府于1990年7月27日批准贵州佯僙人为毛南族,全国毛南族人口得以迅速扩大。但本书将研究对象定位于广西毛南族文艺以及与其相关的领域,这既有毛南族历史发展的原因,也有毛南族传统文艺成果呈现事实的原因,故而本书中出现的“广西毛南族”、“毛南族”等概念,均指生活在广西壮族自治区,尤其指生活在环江毛南族自治县西南一隅的毛南族;毛南族文学艺术亦特指为广西尤其毛南山乡毛南族所创造的,具有毛南族文化符号特征,在毛南族社会及其周边地区具有重要影响的文艺形态,特别是传统文艺形态。
毛南族文艺形态较为丰富。如果按照20世纪50年代初期的文学艺术成果总量与毛南族人口总量(1953年9月27日统计数字,毛南人总人口为18149人,其中居住在广西环江的毛南人为16753人[5])的比率而论,毛南族传统文艺成果的人均占有量是非常大的:仅仅以民间说唱文学艺术成果而论,毛南族有民歌200余首,常用曲调28种,歌词25000余行,[6]其中还不包括人们即兴编唱尚未载入流行文本的歌谣;毛南族传统民间故事110余篇。[7]应该说,毛南族早期说唱艺术作品(仅仅以民间传说故事及民间歌谣而言)的数量还是比较大的。毛南族综合表演艺术“肥套”中,有说唱词语包含巫语25000余字,叙事歌谣3000多行,30多个神话故事(多用毛南语叙述,仅《三界公爷的故事》、《韩仲定的故事》就各有约500字),均载于相对稳定的毛南族师公唱本。这些说唱歌谣跟许多毛南族民间歌谣一样,多有稳定的韵律和曲谱。[8]除民间说唱艺术成果外,还有难以统计的建筑、绘画、木刻、石刻、服饰和手工编织等艺术作品。
在毛南族的文学艺术成果中,具有文化符号意义,在毛南山乡及其周边地区具有重大影响,可以称之为经典文学艺术形态的有毛南族礼俗歌与长篇叙事歌《枫蛾歌》、墓葬及其石刻、顶卡花和傩面,以及综合表演艺术肥套、干栏石楼等五类。它们都是毛南族的民间传统艺术领域的奇葩。因此,本书将重点聚焦于这五类文艺形态,在必要时兼及毛南族其他类型的文艺形态。
二 毛南族经典文学艺术的特征
毛南山乡文艺生态的核心得益于毛南族具有丰富多彩的经典文学艺术形态。文学艺术形态之能够发展成经典,往往具有而且必须具有其独到之处,能够在相应的文艺领域有鲜明的特征。毛南族经典文艺形态的特征主要体现在下述方面。
一是具有悠久而深厚的历史积淀。经典文艺形态应该能够经得起不同历史时期的检验而为不同历史时期的人们热爱和珍视,而不仅仅是在短时期内炙手可热却在时过境迁以后便为人们所遗忘甚至厌弃。毛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其文艺形态在历史上虽然缺乏具体而权威的文字记载,但其中的一些文艺形态所反映的人类社会早期历史的生活痕迹及发展脉络清晰可辨,从而在许多侧面体现出毛南族的某些文艺形态形成和发展的历史较为悠久。毛南族的礼俗歌具有明显的母权社会遗迹,以及反映毛南族由母权社会向父权社会过渡的特点;毛南族的织造艺术反映了其艺术形态由早期的向其他民族借鉴艺术手法,到多民族文化元素的融合,再到本民族文化特点的凝聚等漫长的发展过程;毛南族的墓葬石刻艺术和综合表演艺术承袭并发展了岭南古百越民族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的原始宗教意识,并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吸收了道教、佛教的元素,从而体现了毛南族多种宗教元素混融,以原始宗教为核心、以道教及佛教元素为外形的繁杂宗教体系。所有这些,无论是从时间跨度还是从社会进程而言,都有着漫长的历史。这些文艺形态在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蕴含着毛南族丰富的生产和生活成果,成为毛南山乡文化风貌的主要成分,展现了毛南山乡整体生态的演变景象和毛南族最为基本的审美范式,成为人们研究毛南族社会演进情况的重要参考材料。
二是具有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影响。毛南族经典文艺形态在毛南山乡这一特定区域几乎是全民性的:全民热衷、民间创造和全民推崇,其影响遍及和深入毛南族社会的各个角落以及每一个层面,而且以不同的方式塑造着毛南族人的整体文化心理。毛南族的礼俗歌呈现于毛南族人的每一个人生大典,而且具有隆重而规范的程式;毛南族顶卡花成为青年男女情爱的象征,是毛南族传统社会中青年男女谈情说爱和婚礼中的必备之物;毛南族傩面融手工雕刻和原始宗教内涵为一体,将俗世生活与神话世界有机沟通,展现了毛南族传统观念中的神与人和融的理想境界;毛南族墓葬石刻是毛南族人心灵的重要寄托,体现毛南族人的祖先崇拜和利生观念;毛南族综合表演艺术“肥套”是毛南族家庭每一代人必须举行的大典,其以祈神、酬神为结构平台,将毛南族先民所创造的百科知识融入其中,确立了毛南族传统社会生活的道德规范,成为毛南族传统生活中最为常见和影响力最大的通俗教科书;干栏石楼则为毛南山乡自然与人文在特定阶段相融相谐的典范。从毛南山乡周边各民族以及其他地区民众对于毛南族文化的认知来讲,这些典型文艺形态也具有强大的吸引力:顶卡花和墓葬石刻制品在清末时期就已经畅销周边地区,而且一些精品往往成为大户人家的珍重之物;综合表演文艺形态“肥套”在毛南山乡周边的壮族、瑶族地区有极大的需求,甚至波及贵州省的荔波县一带,这些地区的一些人家同样视举办“肥套”为人生大典。毛南族礼俗歌、顶卡花、傩面和“肥套”,不仅成为毛南山乡的文化符号,还是环江毛南族自治县的重要名片,成为外人认识该县的重要媒介。
三是具有鲜明而独特的民族色彩。我们认为,毛南族的文艺经典或许不为毛南族先民所独创,曾经的某些初级形式,包括其重要元素也不一定为毛南族所独有,但经过数百甚至上千年的发展,这些文艺经典被打上了鲜明的毛南族文化印记,成为毛南族传统艺术的代表,从而具有毛南族文化的符号意义。毛南族及其周边其他民族在谈到这些文艺形态的时候,很自然地而且当然地与毛南族联系起来。这实际上是这些文艺形态所蕴含的鲜明而独特的毛南族色彩使然。毛南族的礼俗歌,展现了毛南族醇厚古雅的民风和诚挚淳朴的期盼,应该是岭南古百越文化保存得较为完整及发展得极有特色的文艺样式;毛南族传统的织造、雕刻艺术在融合其他民族文化元素的同时,将原始宗教信仰和艺术审美理念完美地结合起来,突出了毛南族对天人和融的期盼及对精湛技艺的追求;毛南族“肥套”在继承岭南古百越民族“傩愿”的基础上,发展成集文化传承、民风教化和开智娱乐等功能为一体的综合文艺形态,毛南山乡周边地区甚至岭右地区的相关文艺形态难有出其右者。正是因为具有这样的民族色彩,这些文艺形态已经为毛南族所独有。
四是具有坚忍而顽强的生存活力。民族民间传统文艺形态有很多在不同时代都遭受过生存和发展危机,有时候还是致命危机。毛南族文艺经典于此也莫能例外。毛南族礼俗歌谣是与毛南族传统社会的生活仪式相伴而生的。毛南族传统的建房、婚庆、寿庆、葬礼等仪式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产生许多变化,但一些核心部分,尤其是以歌谣展现的某些仪式,基本上能够保存下来;毛南族传统墓葬和综合表演艺术“肥套”,由于包含了许多传统的自然崇拜及祖先崇拜等原始宗教观念,曾经在移风易俗活动中遭受劫难,例如综合表演艺术“肥套”在19世纪下半叶太平天国时期、20世纪上半叶民国时期以及20世纪50—70年代等时期,都不同程度受到冲击;毛南族顶卡花由于其制作工艺复杂、经济效益微薄等原因,也一度受到冷遇。但这些艺术经典仍然能够存活下来并艰难发展,有的还呈现蓬勃复兴的景象,足见毛南族文艺经典顽强的生命力。当然,这些文艺经典的复兴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依赖艺术本身以外的推力,但这种外部推力本身就体现出毛南族文艺经典的内在价值,以及从侧面证明了文艺经典的生存活力。
三 文艺生态主要元素的概念界定
这里的文艺系文学艺术的略称。与此相对应,毛南山乡文艺生态即为毛南山乡文学艺术生态的简称。毛南山乡文艺生态是指毛南族文学艺术赖以孕育、生存、演变和发展的,以及由毛南山乡文艺审美风尚、毛南族人民文艺创作观念、创作手法、创作方式和创作成果等诸多元素所构成的整体生态,包括毛南山乡独特的、与毛南族文学艺术密切相关的自然生态和文化生态。毛南山乡文艺生态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与周边相关民族的文艺生态密切交汇,有时甚至在很多地方融合,我们在探讨毛南山乡文艺生态的时候,其地理范围有时会涉及或者跨越毛南山乡的地理边界。
毛南山乡的自然生态是毛南山乡文艺生态构成的重要元素。特定地域人们的文化心理及相关行为往往与该地域的自然特征密切相关,甚至在很多特定的时期,自然条件影响人们的文艺观念和文艺行为,其作用有时要比文化条件来得更为明显、普遍和深刻得多。毛南族文艺的独特,与毛南山乡自然生态的独特有着直接而本质的联系。所以,探讨毛南山乡的文艺生态,必须深入而全面地观照毛南山乡的自然生态。
毛南山乡的文化生态系毛南山乡文艺生态最为重要而直接的母体,或曰毛南山乡的文艺生态属于毛南山乡文化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毛南族的文学艺术之所以有其独特的成就,与毛南族人民的根性文化、毛南族人民的文艺审美风尚,毛南族人民的文艺创作观念、创作热情、创作方式等要素的关系极为密切,还与毛南山乡周边其他民族文化的濡染甚至融合分不开。因此,研究毛南山乡的文艺生态,必须将其置于毛南山乡的文化生态以及与其相关的周边其他民族的文化生态之中进行整体观照。
我们认为,文艺形态亦云文艺形式、文艺成果,是基于不同认定观念及认定方式下具有大致相同属性的事物,即都是以文字、语言以及其他形体为工具,形象化地反映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艺术或社会意识形态。我们认为文艺形态这一称谓相较于文艺形式或者文艺成果更具有动态特征,所以在很多场合我们采用文艺形态这一称谓。文艺形态是文艺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从属于文艺生态这一大范畴中的子范畴。研究毛南山乡的文艺生态,必须直接和全面地观照毛南山乡文艺形态这一客观存在。文中的“艺术形态”一语,其意亦与此类似。
如果从字面上理解,毛南山乡文艺生态当然具有历史性与现实性两重内涵。但是,要考察毛南山乡文艺生态的表现、属性、特征,毛南山乡文艺生态的形成、发展规律,以及毛南山乡文艺生态对周边其他民族文艺生态的影响,以及研究毛南山乡文艺生态之于当今语境下的意义,我们认为以毛南山乡传统社会为背景,以毛南族传统审美风尚及传统文艺形态等元素为考查对象更为合适。所以,在这里我们将毛南山乡文艺生态定位于毛南山乡曾经有过的自然生态景象和传统社会文化背景之中,并主要观照毛南山乡传统文艺活动及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