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一 说外

谈别人的事,曰“说外”。

我读理论文章,很少有情感“激动”的时候。但多年前读余英时《一生为故国招魂·敬悼钱宾四先生》(作于1990年9月)一文,则近似之。余氏回忆老师之处很多,论点多带有“全局性”意义。今撇开其他不谈。当读到钱氏何以要毕生研究中国历史时,余曰:仅为“一念”——“中国不亡论”——所驱使。这使我既惊讶又激动。余氏是这样说的:“钱先生自能独立思考以来,便为一个最大的问题所困扰,即中国究竟会不会亡国”,就此问题,“他在新亚书院多次向我们同学讲演,都提到梁启超的‘中国不亡论’曾在他少年的心灵上激起巨大的震动”,“1910年,钱先生才16岁,他的爱国思想和民族文化意识至迟已萌芽于此时,也许还可以延溯得更早一些。梁启超这篇文字在当时激励了无数中国青少年的国家民族的情感。后来我读到左舜生的《我的少年时期》,也提到他和一位同学夜读这篇两万四千字的长文,至于欲罢不能而热泪长流。但钱先生和大多数青少年读者不同,他读了此文之后没有走上政治救国的道路,而转入了历史的研究。他深深为梁启超的历史论证所吸引,希望更深入地在中国史上寻找中国不会亡的根据。钱先生以下八十年的历史研究也可以说全是为此一念所驱使”[1]。余先生这一追述,带出了三个大问题:一是梁启超之识见、情感以及文章之非凡力量超绝于世,二是读者的反应是“欲罢不能而热泪长流”超乎世俗,三是钱穆为“中国不会亡”而立下终生研究中国史的大决心,即余氏所说的“钱先生以下八十年的历史研究也可以说全是为此一念所驱使”之奇迹。以上三点,都会令现当代学人感到惭愧。恕笔者断言:梁启超式的文章,早已绝笔;读现当代人的理论文章而至于“欲罢不能而热泪长流”者,也早已绝迹;人生几十年只为那崇高的“一念”驱使,而成果累累者,对当代人来说,那简直就是“神话”。从“绝笔”到“绝迹”与“神话”,实是一段不平凡的学术史。有识见者,都应好好地反思一下:何以“绝笔”、何以“绝迹”、何以成“神话”?

“中国不亡论”,是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中华民族处于危难求生中的一声响亮的号角,它唤醒了一代沉睡着的灵魂。当今之大潮似是“中华民族复兴”论,但还能有梁启超式的作者、“欲罢不能热泪长流”的读者、终生为那崇高的“一念”所驱使的大师么?别的暂且不说,光就学术层面而言,则大可探究。“中国不亡论”的根本精神,是弘扬了中华民族有五千年的悠久文明与文化,且连绵不绝,具有世界上无可匹比的自信力。对比当今之学界观念与趋势,多是赶西方时髦而不可止,而对中国文化的根柢则极其陌生甚至失祖忘宗。当下,欲从总览中西文化之根源与特质中去寻找出路,索源求根,催发激情,让生命与学术融成一体,而非杂乱糊涂学问,这是一个巨大的历史课题。笔者明知此是艰难的事业,似是“不可为而为之”,但多年来思考未断,故有本书之出版。笔者已是八旬老人,回顾一生,从来没有过钱氏之为“一念”而奉献终生的学术情怀(即使有也难以维持)。我的“一念”基本上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混杂”之念。我们这一代人,大多时间是在阶级斗争“三年一小搞,五年一大搞”的运动中度过。最后只落得另一个“一念”的降临:惟求“活着”而已。退休已多年了,早已进入“随心所欲不逾矩”的虚假人生境界。但一想到民族文化的辉煌与前辈大师那神圣而崇高的“一念”,又令人惭愧难以心安,姑且去干西西弗思推石头上山的事吧。故在近两年的艰难的“活着”中,才终于完成了这六篇文章。

另外,钱先生为达乎其“一念”之完成,那为学之心力超乎常人,其为学也实在令人感动,他在《病与艾》一文中说:“我幼年曾受一段私塾教育。当时读了《论语》读《孟子》,读到‘滕文公章句上’,我的私塾生活遽尔中止。《孟子》便没有读完。后来不记(得)在哪一年的冬天,忽然立意要将《孟子》通体读过一遍,于是拣定了阴历开岁的大年初一,我把自己反锁在一间空屋里,自限一天读完一篇。第一个上午便读‘梁惠王章句上’,读到能通体背诵为止,然后自己开锁出门吃午饭。下午则读‘梁惠王章句下’,到能通体背诵,再开门吃晚饭。如是七天,直到年初七之晚餐,我的一段心事终告完毕。”(钱穆著《文化与教育》)钱氏这种用心于中国文化经典的厚实心力和卓越精神,也颇令人感动。其一,是为了那“一念”的水滴石穿一步一砝码的背诵的精神,其二是拣定大年初一至初七的破俗洗尘入圣精神。据说,在“五四”一代大师中,能在十三岁便能背诵十三经者,只有胡适和钱穆两人。对比当今人们的频频“假日”,尤其大年初一,谁去干此等“书呆子”的傻事?人们热衷的是“旅游—走亲—访友—吃特色”……那是无数多姿多彩的“群念”呵。

从钱氏的毕生以八十多年时间去追逐、确证与完成“一念”(“中国不会亡”)的崇高精神中,以至于大年初一反锁在空房里背诵《孟子》的用心中,使我们不得不沉思而深入地对大师的人格、精神、风貌细细审视一番,除了敬畏之外,任何赞辞都是无能为力的,可谓惊风雨、泣鬼神,足够人们毕生之反省了。

我的一生,从来就没有背过《论语》,更没有背过《孟子》,惭愧极了。上面说到我辈毕生的“一念”,仅是如何“活着”;至于背书,只是“文革”中的“老三篇”。其他年代则什么都不敢背(也不能背),因为“书读得越多就越蠢”,几百年前那个反王学的颜习斋就是“如是说”的。但颜氏之所指,也仅是宋明儒狂言心性之书而已。

笔者追述钱穆先生这两件事,目的是反省我们当下的学术对联:“学术都为稻粱谋,欲求××功夫在诗外。”真正的学术何以来乎哉?至于下大力气去梳理盘根错节的中西文化发生之根源,以见其差异,且作为人生的一种学术追求,远离诈骗之域,那则更是一番苦心了。我的观点,仅是“知其难而苦为之”。因为我辈的“一念”契机与“背诵”功能,早已消失殆尽。俗语说:“人到死时万事休”,其实“人到老时”万事已经慢慢在开始“休”了。其所能及者,也许仅是捡几枝干柴,助那“众人拾柴火焰高”之大势而已(如果这“大势”存在的话)。否则,在寒风中,几枝干柴的火焰也会很快熄灭的。

综合以上二则钱氏的大师精神与心力,曰:他创设了百年来难以逾越的人生“理论—实践”难题,亦一大范式也。圣人曰:“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中庸》)在“诚—诚之者”来回之间度过人生,实在不容易。看来,面对一切的“理论难题”,唯“诚”才能破之。笔者历来只相信一条公律:“学问求诚不求诈”。

二 说内

要交代几句本书的题旨,即“理论难题”问题,曰“说内”。

近百年来,中西文化撞击中的理论难题是什么?凭个人的主观构造是想不来的。实际上,20世纪初期的三篇大文已经提出来了。这就是:胡适于1918年完成了《中国哲学史大纲》(1919年出版),蔡元培为该书所作序言。这是颇有卓识的序言,其中包含了许多现实问题和尖端问题。认真推敲,蔡氏在中西文化撞击中的总体问题上提出了三个命题(即难题):

这里的“材料”,指古代原典文化资源(即“潜能”);“形式”,指从原典文化资源中,引出其必有与应有的观念系统,即“潜能”通过人的作用,转化成“实现”(现实),这正如一粒树种,在土地、阳光、雨水作用下,必然长成一棵大树一样。因为从材料A到形式A,是必然的(西方);那么从材料B到形式B,也将是必然的(中土)。那么,为什么会出现第三个命题:“材料B—形式A”之杂交形式呢?那是因为:第一,材料B错漏、杂乱、伪作太多,难以整理,不成统系;第二,从来就缺乏“一以贯之”的观念系统的形式,故只有采取移花接木的形式(即借西方文化之花,接合在中土文化之木上)。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是借杜威的实用主义之花,接合在中土文化的木(材料)上,取得了成功;由是推之,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1930年),则是借西方柏拉图主义与新实在论之花,接合在中土文化的木(材料)上,也取得了成功。胡、冯之不同处是:胡为实用主义的花,属形而下方法;冯为柏拉图——新实在论之花,属形而上方法(蔡序只说及胡著,未及冯著)。

那么,蔡序中的A—B—C三个命题都能成立吗?蔡氏充分地肯定了西方之A命题,怀疑中土之B命题的成立可能性,最后解决的办法,便是杂交命题C的必然出现,因之胡著便开风气之先,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笔者认为:蔡氏提出“材料—形式”之一体结构问题,具有重大意义,它是中西文化撞击中的总体难题,而胡著或冯著的杂交方式,那仅是权宜之计,它绝对不能取代“中土材料—中土形式”的一体性结构观念。故笔者认为:“中土材料—中土形式”一体结构观念之呈现(包括吸取“西方材料—西方形式”一体结构观念之启示于其中),将成为今后几百年、甚至千年的永恒难题。同时,命题C之杂交方式,将是深刻的教训,因为它抹杀了中土形式呈现的可能性,因之此路不通,是死胡同,它应是“永恒难题”的警戒路标。由此观之,今天拼命赶西方时髦之徒,早应对比胡、冯吸取教训。需知:一,胡、冯皆大师也,俗辈难以匹比;二,胡、冯的国学功底今人难以望其项背(其西方功力也不待言)。三,胡、冯皆是以西方一家之观念而贯穿于中土的整体哲学材料中(建基于对中土材料的系统性研究上),并非零打碎敲,不属顺手牵羊式的即兴研究,此等功力,远远超乎世俗。赶时髦之徒,能比翼于胡、冯吗?

其次,冯友兰1930年先后出版了《中国哲学史》(上、下册),当年的出版审查报告人是金岳霖和陈寅恪(陈氏有上、下册两个审查报告)。金氏提出当年西化的普遍性命题是:

西方××学在中国(D)

因为中国材料本身,并无西方之××学(如哲学等)。这实质上,也是以另一种表达方式重复了蔡氏的杂交命题。因“西方××学在中国”,仅是把西方形式之花移到中国的木上,此花并非中国之木所固有的。此命题的好处是:以通俗而醒目的西化公式,表达了当代流行的西化思潮。例如当今的“中国哲学—中国美学—中国文艺学—中国语法学”,等等,皆是“西方哲学在中国—西方美学在中国—西方文艺学在中国—西方语法学在中国……”,等等。“西化通则”的挑明,极有意义,让主事爱事者,一看即知其谬。

陈寅恪提出的重大命题是:

“今日之谈中国古代哲学者,大抵即谈其今日自身之哲学者也。”

“必须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E)

陈氏既指出当代西化思想的病根,是赶时髦者充当了西化思潮的应声虫,但陈氏特别强调以“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以监控之,以免走入死胡同。

笔者认为,从蔡序到金、陈之审查报告,都严正地提出了近百年来,中西文化撞击中的A—B—C/D—E五大命题,其实也是五大难题,而其核心形式则是:“中土材料—中土形式”的一体性观念之呈现问题。如果此大关闯不过,那么当今中西文化之交汇、撞击之浩如烟海的文章、论著,则会成毫无意义的文字游戏,乃至是一摊废话。

本书开头第一篇长文《中国古文化“天人合一”中之心性功能论与体用论》便是笔者近年对“中土材料—中土形式”的一番用心探索。笔者认为,只有在中西对比中,才能把问题揭示得更为清楚。图式如下:

西方文化,属逐物文化,其释“物”之方式方法,是数学·逻辑统辖下的理性精神,其组织方式是逻辑推演体系;中土文化,属“天人合一”中之心性文化,其言“心性”之发生发展,呈现为仁义道德统辖下的人生心性世界,其组织结构是纲目网状形态;故中西文化区别的根源,就在于:西方重于之客观的实体性(substance),而非人心之功能性;中土重于人的心性之生命功能性,而非物之客观实体性。故中西双方各有不同的“材料—形式”要素与系统。欲厘清其源流之必然性与特殊性,此是巨大而艰难的过程,也是无法回避的过程。

另外的一个西化触目现象是:季羡林先生早已指出的,“中国语法学”,是中国语法学者的“东施效颦学”,其始作俑者是《马氏文通》。其严重者,是由此而导致几代人急于“与世界之拼音文字接轨”,故有许多名家大刀阔斧地砍杀许慎六书说为三书说,不管是唐兰先生还是裘锡圭先生都难避其祸。许慎之《说文解字》,与其说是字典,不如说是一部从字义到经义的哲学书,若只见其表而不及其里,这则是一大灾难。考古学家董作宾先生早就说过,“在甲骨文中已具备六书规模”。所谓“六书”构字法,并非许慎的个人主观独创,而是甲骨文形成过程中的构字法(尽管许慎没有机会看到甲骨文,但古文“籀文”却透露了许多消息)。严格地依从“字义—经义”之一体结构性,去研究《说文解字》,是回归中国文化根源的重要据点,亦是一大理论难题(F)。

中国古代诸学派之产生根源,《汉书·艺文志》曰:出于王官说;胡适曰:出于非王官说(仅由现实之刺激而发生);牟宗三曰:出于“周文疲弊说”,等等,此外还有什么“巫祝说”“职业说”……其实从历史发生形态上去厘别,就是“王官说—非王官说—周文疲弊说”,其他诸说皆可忽略不计,属蛇足思维。这是诸子学派产生的“历史根源”,又曰历史形态。但历史又必然会生成“逻辑”(中土曰:义理)。任何学派的产生,只有当找到了其“历史—逻辑”之一致性时,才算是找到了最后的、最有说服力的根源。笔者认为此间的“逻辑”(中土无逻辑可言,只有义理结构),就是来自由六书构字法开其大端、而完善于《易·系辞》凝定的“象—意—言”关系(六书之象形文字,突显“象—意”关系与观念,《易·系辞》突显“系辞焉以尽其言”的“言”之观念的呈现)。儒家哲学在“象—意—言”关系中,突出“尽性”关系;道佛哲学选择“得象忘言,得意忘象”的相忘关系(“言—象”皆有执,“意”无执);惠施、公孙龙学派,则从表层转入深层重组“象—意—言”之超“正名”关系,“卵有毛/鸡三足/龟长于蛇”等命题,皆是“象—意—言”关系的深层重组,或超越性的多层辩证组合。因之,他们并非什么“诡辩派”,或西方的“名学”“知识论”。由此看来,当务之急为诸子学派之产生,寻其义理统系(象—意—言)克服各种偏见确是一大难题;由此统系而见出公孙龙、惠施等人的超越之性灵智慧,还其本来面目,亦是一大难题。以上两个方面(诸子学派产生之义理结构观念与“象—意—言”系统)是寻根中国文化在原点上如何依循“义理”(对峙于历史形态)之类型发生的理论大难题(G)。

此外,当今人们在耳熟能详的俗见中,对“文学思想”—“马克思艺术美学观念”,皆充满迷茫与混乱。笔者认为,检索“文学思想”的真相,西方是“理性精神”,中土是“义理境界”,舍此而求其他异论奇说,多是耸人听闻之言。而“马克思艺术美学观念”,只能在马克思的学说中寻找,由其“哲学—经济学—人之主观形式”三联式推出。若在马克思之后面添加“主义”之研究,则难以保持其真貌,因为人们往往在“主义”的尾巴中,塞进私货与杂物,使之变成毫无意义的论题,乃至于鱼目混珠。以上两点,可谓“正本清源”的难题(H)。综合以上所言,本书所涉及者,有以下八个重大命题(或难题):

一 蔡序(A—B—C)

(材料即“潜能”,形式即“实现”一种“观念系统”)

二 三个审查报告(金岳霖/陈寅恪)(D—E)

三 许慎六书说

F.“字义—经义”(“字典—哲学”)之一体结构性而非表面的字典字义

四 中国古代学派产生之“义理”结构(G)

五 正本清源论:“文学思想”/“马克思艺术美学观念”之厘析(H)

以上五个方面包含A—B—C—D—E—F—G—H八个重大命题,亦即理论难题,但又统一于一个总体命题(难题)上:“中土材料—中土形式”之一体结构性观念,或说这是一个永恒的难题。

近两年来,我所关注的便是以上之五个方面的问题,到底“中土材料”的“潜能”系统是怎样的,应当引申出什么样的“形式”观念来?从材料到形式的总契机一旦能把握准,其他许多难题都会迎刃而解。故本书名曰:近百年理论难题。欲进入并揭示这些难题,唯有借鉴于钱穆先生的大师精神——终生为“一念”而奋斗/积累厚实心力,能在大年初一把自己反锁在空房中背诵经典,洗尘入圣,以“诚”求之,才有可能。

以上由“外”说到“内”,构成一个超越时代的“观念总体”——从动力到境域(从混沌中走出来)。

本书共六篇文章,是近两年的写作(文中难免有材料、观念交叉、重复之处),大多已在正规刊物上发表过。值得一提的是,本书首篇与尾篇先后刊发于上海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相关专栏上(2016年卷2期/2015年卷2期)。首篇论文长达15万字,任何学术期刊都难以一次全文刊出,但此刊的副主编夏锦先生(原上海《学术月刊》副总编)却颇具胆识,破例一次全文刊,且在“卷首语”中点赞:“在开阔视野下……从学理上对中西文化结构作出系统梳理……正误(了)百年来中国学术上的得失”“显示了老一辈学者深厚的功底和谨严的学风”。尾篇外审专家也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是“对马克思美学思想进行了全方位的读解”“是近年来比较优秀的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的成果”。(见“卷首篇”)笔者在学术上,只遵奉一条律令:学问求诚不求诈。此书,实是“诚”的磨炼。

另外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文中有许多地方是不避专家、名人、权威的批判,那仅是为了厘清学术概念,而非个人意气,恳请原谅矣。

此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哲学宗教与社会学编辑室主任冯春凤女士,是我在该社出版几种书的责任编辑,对她所付出的精力深表谢意。


[1]余英时:《现代危机与思想人物》,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505—506页。